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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蘭蓀完全沒有應付審訊的經驗,他不僅直指了凜子的身份,還要多提一句“應該不是什麼要緊的人”,言外之意,就是他自己反比凜子“要緊”。這樣的言行態度,根本不像一個有二十年經驗的諜報人員。
“她這個‘郵差’替你遞過什麼訊息?”
許蘭蓀抿了抿唇,臉色有些發白,“去年,烏蘭格勘測出一處極大的稀土礦,他們想要礦石的測定資料。因為是在陵江大學的實驗室做的檢測,所以他們找到我。”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許蘭蓀愣了愣,卻見虞紹珩面上的神色靜如止水:“匡教授知道嗎?”
許蘭蓀這才反應過來他問話的深意,匡棹波是他早年留學時的師弟,如今是陵江大學化工系的主任,當年正是應了這位師弟的約請,他才回國執教。許蘭蓀一聽他提到匡棹波,忙道:
“棹波和這件事沒關係,本來檢測就是我主持的,報告就在我那裡。
棹波……我的事他都不知道……”
“這個我們會調查。”虞紹珩淡淡打斷了他。
許蘭蓀只好道:“紹珩,我知道你們是蛛絲馬跡皆不肯放過,可是棹波確實和我的事沒有干係,我辜負他太多,不能再叫他無辜受累;況且,他夫人和……”
“老師,我說了,我們會查。” 虞紹珩語意一重,截斷了許蘭蓀的口不擇言:
“這份報告,他們給您多少錢?”
許蘭蓀聞言,臉色更加慘淡:“七千美金。”
“七千美金?”虞紹珩忍不住低聲重複了一句,眼中的驚詫和鄙夷幾乎掩飾不住,卻不忍去譏刺許蘭蓀,只嘲諷地笑了笑:“他們真會做生意。”
許蘭蓀也木然笑了笑:“……我並不是為錢,這七千塊錢我匿了名字捐給陵江大學,做貧困學生助學金了。” 說罷,雙目一閉,對虞紹珩道:
“你不必問了,我自己說吧。二十年前,我還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就為扶桑人做事了。”
虞紹珩聽了,眉頭一鎖,雖然方才從許蘭蓀的話裡他已經猜到,但此時他親口說出來,還是叫他覺得難以接受。
“可我不是為了錢。” 許蘭蓀悠悠一嘆,目光漸漸浩渺起來,“那時候,我比你現在也大不了幾歲,恐怕比你們這一代人還要多上幾分熱血。彼時國家內憂外困,所謂共和肇始,風氣一新不過曇花一現,旋即便是四海零落。我那時候在報紙上寫文章,罵過你父親,也罵過你外公……”
他自失地一笑,鼻腔裡竟有一絲酸熱,“我的同學裡頭,還有人不惜蹈海自戕以警國人。我更是恃才自許,只覺得匡國扶民,捨我其誰?也就在那時候,我和一些扶桑同學時常在一起議論時事,總覺得又羨慕又不服氣。
從遜清算起,人家建海軍,我們建水師;人家殖產興業,我們實業救國;人家維新,我們也維新……到後來扶桑人還守著皇帝,我們卻已經共和了……可五十年下來,我們還是事事不如人!
這個國家,沒有救了。”
虞紹珩聽到這裡,赫然抓出了頭緒,“所以您覺得,不如把這個國家交給扶桑人來‘救’?可是——”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許蘭蓀,“您是讀過孔孟的……”
“孔孟讀了兩千年,也讀不醒這百兆生民。”許蘭蓀嘆道:“那時候,我私心裡品評,清兵入關,尚且出得來康乾盛世;若論仰慕華夏文明光華——就說讀孔孟,扶桑人難道不比滿洲人強嗎?
恰巧當時有個扶桑同學邀我參加他們的一個史哲學社團,我就去了,替他們捉刀寫了不少文章投到國內外的報刊上——按如今的說法,皆是‘漢奸’論調。
後來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個學生社團——”
08、無怨(三)
“到你父親廓清宇內,棹波邀我一同回國主持實驗室。”許蘭蓀茫然喝了一口已冷掉多時的殘茶,遲疑著說:“我回來既想要為國家做點事情,也是想要避開他們,可是……”
他忽然住了口,摩挲著手裡的茶杯,停了片刻,才道:“當時國內肅奸搞得很厲害,我怕之前的事叫人翻出把柄,處處謹慎小心;恰好令尊為子延師,依我的脾性,原是不肯交接侯門的,可那時候我私心裡想,若是做了你家的西席,不僅吾身可安,那些扶桑人多半也不敢再跟我聯絡。沒想到,這一步卻更錯了。”
虞紹珩聽著,心下更是惜嘆,許蘭蓀空自學養深厚,卻絲毫不解世情人心。他若不來虞家或許還好,他既成了虞家的座上客,於別有用心的人而言就更是奇貨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