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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祝禱的蘇眉渾然不覺,唐恬卻覺得奇怪,起身去問,卻原來是到了許家開早飯的時辰,一班人都吃飯去了。唐恬聽了便有些不忿,抱怨了一句“怎麼沒人叫我們呢?” 恰巧被許蘭蓀的一個堂嫂路過聽見,涼涼丟出一句:“換了別人,一頭碰死的心都有了,這倒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著要吃的。”
唐恬在家裡獨生女,從不受人欺負,聽她語帶譏誚,回頭打量了一眼,見是個年過近五旬的中年夫人,便道:“不知道這位阿姨怎麼稱呼?聽您這麼說,就知道您是個情深意重的人。這會兒您還能站著跟我說話,想必你家先生還健在,等什麼時候他不在了,我是一定要去瞧瞧您老人家怎麼一頭碰死的。”
她是小孩子心性,口裡說死說活沒個忌諱,可那婦人聽在耳中,卻不啻是詛咒了,氣得嘴唇都哆嗦起來,然而今日這樣的場合,卻是不能哭罵的,唐恬也不等她還口,白了她一眼,轉身便進了靈堂。
到天光漸亮,許家的親眷各尋了位子坐下,弔祭的客人未到,靈堂裡的雪簇的花團越是繁密越叫人覺得肅殺,有年輕禁不住冷寂的便小聲聊幾句天,詢問彼此的家長裡短,有人三言兩語哭窮,漸漸的,拐到了許蘭蓀身上。
許家雖不是高門望族,但幾代都是讀書種子,在許蘭蓀祖父那一輩尚有出仕為官的,只是他父親這一輩恰逢末世,家業日漸敗落,日子過得愈發尋常起來,鄉間田畝變賣殆盡,便是城中這處老宅也將一片臨街的房子放租出去給人開店。
許蘭蓀天資極高,又有志氣,最得他祖父喜愛;後來出洋留學、回國執教,果然是一眾兄弟姊妹裡最有成就的。他做教授時薪酬不菲,著書撰文亦頗有一些稿費,平日時常接濟親友。這會兒有人提起話頭,初時還是念叨許蘭蓀的好處,可話從幾個人嘴裡轉過,蘇眉越聽越覺得變了味道,竟像是在盤算許蘭蓀身後的遺產,又有人惋惜許蘭蓀身後沒有子女……字面上都是好話,一句遞著一句湊到一處,卻像是冬日裡呼嘯著逼進狹巷的冷風,刀刃一樣割在人臉上,卻來去無影。不知是起得早沒有吃飯,還是心裡氣苦,蘇眉只覺得一陣頭昏,攥緊了衣襬指甲幾乎嵌進手心。
她不是小孩子了,也沒有了丈夫,她不能指望別人給她撐腰替她說話,一樁一件事情都要她自己想好,做好……她心裡一寸一寸想著,想得心口發疼,人卻鎮定下來,回過頭凝著眸子清泠泠看了一眼,彷彿把竊竊私語的人都看進了眼裡,“我家裡一共兩張存摺,蘭蓀的錢都在上頭,明天我就拿給母親,盡他的孝心,上面的錢——我一分也不會拿。”
她這樣一說,其他的人都沒了聲音,只許松齡的夫人淡淡道:“弟妹,你不要說氣話,該有你的一份,許家不會欺侮你。當年母親撫養松齡他們兄弟倆成人,那麼些年也是靠了族裡接濟幫襯。”一番話圓融體貼裡透著“公道”,言外之意卻是:許蘭蓀的事,你拿不了主意。
蘇眉不搭腔,只安靜望著靈前的嫋嫋香菸,他們盡會算許蘭蓀的進項,卻不知道他有一處極大的花銷——許蘭蓀的積蓄十之七八都用在了買書上,日常家用靠的皆是他的稿費,家裡的現錢全都加起來怕還沒有沒他們想的零頭多。一個人拿著,或許能過上一兩年的日子,這麼些人等著分,不過是三月初雨,溼溼地皮罷了。她一分也不會拿,且由著他們做夢去。
11、琴調(二)
唐恬年紀小,人又單純,家裡親戚有限,沒經過這種大家子的明爭暗鬥,雖然不大理會得出眾人言語間的機鋒,卻也聽出來他們是惦記什麼,想起早上那一出,更是氣悶。本來還一腔熱心打算幫忙,見了這個情形,乾脆甩手到偏廳烤火去了,聽見有人議論“虞夫人到了”,才出來看“熱鬧”。望見蘇眉蒼白的面孔,兼之自己肚子裡咕嚕了一聲,便想出來填填自己的肚子,順便帶點回來待會兒給蘇眉。
她心裡存不住話,憋悶了半晌無處發洩,被虞紹珩一問,立刻就一五一十說了,末了還問:“……你家裡給了許先生多少束脩?他們連這個也算到了。”
唐恬的忿然之語,在虞紹珩聽來卻是尋常,大家子裡是非多,他從小耳濡目染聽得見得多了,也就是他祖父子息單薄,父親沒有侍妾外宅,虞家還算清靜;但凡人口多些的,必要在錢財產業上起爭執,子孫越是不成器,爭搶得越是厲害,許家這才哪兒到哪兒。
只是蘇眉撂出這樣的話,恐怕是太年輕欠思量,一時氣不過。若是她父母接她回家也就算了,若是不成,她一個女孩子怎麼過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