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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觸及茶盞,只覺徹骨的涼。自昨夜起,他身邊就沒了太監和婢子的服侍,這茶盞,當然是涼的。
耳畔傳來報時的晨鼓,他知道,天又亮了,只不過鼓聲之中夾雜著兵戈之聲,這意味著什麼,裴啟紹心知肚明。唇角勾起一絲弧度,皇帝竟是笑了。他等了兩年,終於盼來今日。
他掀開蓋在身上的被褥,汲了龍靴,起身之時不小心帶落了茶盞,砸在地磚之上,發出冷冽清脆的聲響。他拖著身子,扯下一旁的龍袍,費力地穿著在身上。少了婢子的服侍,皇帝略有不自在,但總算勉勉強強地完成。將最後一根明黃玉帶系在腰間後,皇帝喘息著,將朝冠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
暖閣之內的梅花不知何時開了,幽香淡之又淡,卻叫人神清氣爽。他俯身輕嗅花香,沖淡不少病弱,精神為之一振。他緩步邁出暖閣,親自取出宮門之上的門栓,扔在地上。費了全身力氣,他終於將宮門拉開,隨著朔風灌入眼簾的,還有滿眼的甲冑,還有九重的宮闕,以及他心心念唸的江山。
他看著榮王的身影,數日不見,略顯瘦削,只不過仍比不過他。“朕等這一天,等了許久了。”
倘若他人見了這一幕,必曰兄友弟恭。二人相談甚歡,似是毫無嫌隙,只是這般的平靜之下蘊藏著怎樣的波濤暗湧,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裴啟旬看著穿戴整齊的皇帝,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總有那麼一股子傲氣,只不過這股傲氣被他一再打壓,一再消磨,已經變成了笑話。
不遠處,莊徵自乾元門走來,手上託著金盤,上置杯酒二盞,清澈見底。不時有雪花融入酒水之中,謂之雪酒,亦未不可。榮王雙手各執金盃一隻,一杯給他,一杯給自己。他看著皇帝,笑道:“如斯美景,當有玉露瓊漿相配。”
裴啟紹吸著冬日的涼風,似乎嗅出了一絲延祚朝最後的味道。榮王心中如何想,皇帝已是有數。他的病拖了太久了,久則生亂,故而留不得他。若換了他,或許也會如此吧。
龍靴踩在雪地上,發出雪壓厚實的聲響。皇帝撫著漢白玉欄杆,兀自看著遠處的宮殿出神:“你可還記得,你爬過乾元殿的屋簷?就在那。那時好像是崇元五年——彼時朕年幼,個子也不高,你便拉著我上了一旁的磚瓦,當然啦,換來的也是一頓責罰。只不過你替朕受了。”
榮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本是金碧輝煌的琉璃瓦,此際已是被厚雪全然覆蓋。
崇元五年,彼時有皇子二人,相顧嘻戲於乾元門內,遇槐樹逶迤,遂是攀援而上,遊走於宮牆之間。帝見之,大怒,罰書五十。一人名喚啟旬,一人名喚啟紹……
裴啟旬閉眸思忖良久,想不到他仍舊記得那些往事。只不過昔日的樂園,今日儼然已經成為屠戮場!他長嘆一聲,沉聲道:“二十多年了,你還記著。三弟……為兄對不起你,來世再與我為敵吧。”
殿階之下的束甲雄兵,面北而立,神色肅穆,似是趕著奔赴一場盛典。皇帝聞言淡淡一笑,接過他遞來的酒盞,一個落魄天子應有的模樣,他都有了。杯際相碰,發出悅耳之聲,在這寒風凜冽之中,留下淡淡的餘音。他自是知曉這酒中是何物,但飲下之時,並沒有絲毫猶豫。死亡於如今的裴啟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皇帝低頭看向金樽,指腹摩挲著金盃壁,上頭幾絲鏤花雕刻甚是精美。他這一生看過了許多梅花,都抵不上手中這一朵美豔。
“來世?只願各自安好,永生不復相見!”
裴啟紹虛浮地說完這幾句話,一滴血忽然滴落在雪地上,與潔白的雪地形成鮮明的對比。之後接著一滴又一滴,自他唇際緩緩流淌而出,最終匯成一道烏黑的河。
裴啟紹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手中的酒盞跌落在雪地之內,身子無力地向後仰去。他看到最後一抹餘光,似乎是榮王眼角一滴晶瑩的淚水。這便足夠了!
“長兄,還天下蒼生一個盛世……太平……”
兩杯烈酒,都夾雜著同一味藥引,只是拜中宮所賜,皇帝體內已是虛弱無比,故而此味藥,只是將他體內毒物激發而已。
隨著二人碰盞飲盡,一人依舊,一人傾覆,裴啟旬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他的手,使其不至於躺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他聽皇帝說完最後的話,直到完全沒了聲息,榮王方才抱著他起身,吩咐道:“傳旨。凡自延祚七年起,見過皇帝病態,服飾過皇帝的宮女、太監,一律殉葬,一個不留。”
龍馭賓天的訊息很快傳遍宮城,白色素帳覆蓋了整個世界。皇帝棺槨已然安放在丹陛之上,京城九門響起喪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