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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榮親王妃誕下一位小郡主。
甯太妃竟然沒有進宮來與母后道喜,大約自己憋在府裡生悶氣。
母后心情極好,提議去暢春園避暑。我說怎麼夏天都到末尾了才去避暑,母后毫不掩飾地說這一年終於有件令她高興的事了。
於是浩浩蕩蕩往暢春園去避暑,我只帶了如嬪。心裡頭是有些盤算的,因為暢春園離琉璃廠不遠,而且離宮裡人少,守衛也不似皇宮那樣森嚴。
夏蔭濃濃,蟬鳴與風聲齊和,吵得人睡不著覺。我便叫人去把寢殿外頭的蟬趕走,誰知那些太監笨手笨腳,齊安只得從外面找了些專門捉蟬的人來。
幾個少年舉著長長的竹竿在園子裡忙活,我覺得新奇,和如嬪躲在廊後面看。
他們循著蟬鳴聲找準位置,凝神屏息,用竹竿輕巧地往上一抬,竹竿頂端就粘了只蟬下來。一粘一隻,像是隨手而得,並不費力。不一會,他們腰上挎的竹籠子裡就黑壓壓的一片。
我來了興致,頂著驕陽也要拿那竹竿來玩一玩。
幾個少年懵懵懂懂地望著我,杵在那不知所措。
齊安喝道:“無禮刁民,見了皇上還傻站著!”
他們立即扔了竹竿,朝我跪下。
我趕緊說:“不知者無罪,平身吧。”
他們拘謹地站在我面前,擠成一堆。
我儘量溫和問道:“你們用什麼辦法捉蟬的?”
其中一名黑瘦的少年小聲回答:“在竹竿上塗了樹脂,將知了粘下來。”
我伸手指了一下,“你們把知了捉在籠子裡帶去哪裡呢?”
他說:“吃了。”
我驚奇不已,問:“吃蟬?如何吃?”
他喏喏說:“在油鍋裡炸了吃。”
我看著籠子裡掙扎著亂飛的夏蟬,胳膊上起雞皮疙瘩,又忍不住好奇心想要試一試。於是叫齊安多給了他們些賞銀,叫捉完蟬以後留下一籠子給御膳房送去。
他們捧著那些銀子樂得合不攏嘴,朝我磕頭謝恩。
我俯身撿了根竹竿,看準了樹梢上一隻肥大的蟬,正想出手,那隻蟬卻飛走了。接著換了處地方又試了好幾次,仍然徒勞無獲。
“皇兄真有雅興。”察德粗厚的聲音突兀地冒了出來。
我回頭瞪著他,“你何時進園來的?”
齊安在我身邊小聲提醒:“皇上早晨說要召榮親王進來的。”
我一拍腦袋,中午迷迷糊糊睡了會,竟然忘了。我笑著將竹竿還給那少年,叫如嬪回去歇著,然後與察德一同進殿去。
察德的臉頰凹陷了,原先壯實的身軀如今變得精瘦。也不像從前愛笑了,彷彿變了一個人。我召他來陪我住兩日,不然在這園子裡除了上朝議事之外就頗無趣,閒得發悶。
矮榻上鋪了玉簟,一人一碗酸梅湯喝著。
我問他:“初為人父心情如何?”
他麻木地應答:“不是我最喜歡的人生的孩子,就好像不是我的孩子一樣。”
“怎麼能這樣說?那可是骨肉至親。”
“等皇后的孩子出世,皇兄便能明白我。”
我冷不丁想起皇后那張臉,心裡添堵。整整一個冬天她沒讓我好過,不過也總算讓我記住了她的樣子。
察德也很清楚我和皇后的關係。礙於呼延家族的龐大勢力,群臣在政見上都只能紛紛附和,令我十分被動。這是拔除攝政王的勢力之後導致的失衡。從前我身後有攝政王,與甯太妃、呼延將軍相互牽制,如今只剩我自己了。
酸梅湯流入喉管,身子裡一片冰涼,我說:“察德,我們好久沒摔跤了。”
他憨憨地笑了,“皇兄,摔跤我可不會讓你。”
無論摔跤還是喝酒,我果然都比不過察德。
流了一身汗,筋疲力盡躺在墊子上,幾乎要睡著了。
察德喃喃說:“我又看見她了。”
“什麼?”我迷糊之中睜開了眼。
察德空洞的雙眸直直望著頂上的藻井,唸叨:“我又看見了長興的鬼魂,她衝我笑呢。這次離得很近,我差點就碰到她了。”
“察德,你別再想長興了,看見了鬼魂又怎樣?到底是鬼魂,她又不能活過來。”
“我想和她一起變成鬼。”
我翻身揪住他的衣襟,嗤笑道:“瘋子,好好看看你身邊的人,你母妃、你妻女,她們難道不是人嗎?一個死人怎麼能比活人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