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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數著,計算著時間。母親隨後離開那個人,轉身對他說:“裡奇,這是你爸爸,快來親親他。”那雙粗壯的陌生臂膀再次把他抱起來。一張壯年人的面孔靠近他的臉,一個低沉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兩片乾燥的嘴唇貼在他的臉蛋上。他呢,卻嚴肅地板著面孔。
那一夜其餘的事,他都忘記了,忘記了那陌生床上的被單,忘記了他曾極力想要驅散的孤獨。那時,他睜大眼睛,試圖從黑暗中抓住某個東西,抓住一絲光明,抓住那像顆鋒利的鐵釘刺激著心靈的悽惶。“夜幕降臨的時候,塞秋拉沙漠上的狐狸像魔鬼一樣地嗥叫。你知道那是為什麼嗎?是為了打破那使它們感到害怕的寂靜。”有一次,阿德利娜姨媽這樣告訴他。他很想大喊一聲,讓房間裡有些生氣,因為周圍是死一樣的沉寂。他從床上爬起來,赤著腳,半裸著身體,渾身在顫抖。他擔心,如果有人突然進來看見他這樣站在地上,他會感到怎樣的難堪和慌亂呀。他走到門口,把臉貼到門上,結果什麼也沒有聽到。接著他又回到床上,雙手捂著嘴巴嗚咽起來。當陽光照進房裡,街上傳來喧鬧聲時,他的兩眼依然睜著,兩耳十分警覺。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聽到隔壁有動靜:他們在低聲交談,傳到耳中的是一陣陣難以猜測的沙沙聲。接著是一陣陣笑聲,一系列模模糊糊的動作聲。不久,他聽到了開門聲和腳步聲。有個人走到他的床前,一雙熟悉的手把被子給他拉到頸部。他覺得有股熱氣噴到臉上,便睜開了眼睛:他看見母親在微笑。“早晨好。”她溫柔地說道,“你不親親媽媽嗎?”“不。”他說。“我本來可以去他那裡,對他說,給我二十索爾。我想他會流出熱淚的,說不定會給我四十或五十。不過,那就等於對他說,我原諒了你對我母親乾的那些事,也就是說,只要你多給我幾個零用錢,你就可以去逛妓院。”阿爾貝託縮在幾個月前母親送給他的羊毛圍巾裡,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制服和一直戴到耳根的軍帽難於抵擋寒氣。他的身體對步槍的重量已經習慣,現在幾乎不覺得那有什麼分量了。“去對她說,如果一個條件也不接受,咱們又能撈到什麼呢?還是讓他每個月給咱們匯點錢,直到他悔改認罪,重新回家為止。可是,我看她一定會哭的。她會說,還是像耶穌基督那樣心甘情願地揹著十字架吧。不用管他過多長時間再和解了。這樣一來,明天我可是拿不到二十索爾了。”按照軍規,夜間值勤必須在所屬年級的院落裡以及檢閱場上巡邏。可是他值班的時候僅僅在宿舍後面,順著那保護學校主要建築物的褪色高柵欄旁邊走一走。從那裡,穿過斑馬條紋似的鐵欄杆,可以看到柵欄下面盤旋而上的柏油馬路,以及海岸懸崖的邊緣;從那裡,可以聽到大海的濤聲;如果霧氣不濃,還可以用銳利的目光認出遠處拉普達溫泉療養院的堰牆,像一道防波堤似的伸到大海里。向另外一側看去,可以望見米拉芙洛爾區的扇形燈火,遮住了遠處的港灣。他的家就在那裡。值星官每隔兩小時查哨一次。一點鐘的時候,值星官發現他正在崗位上。可是阿爾貝託心裡卻正在盤算星期六放假外出的事。“大概總有十來個傢伙做夢也在想著那樣的電影吧。他們想看那些穿短褲的女人,那些雪白的大腿,那些肚皮,那些……於是,就會求我寫小說,說不定會先付錢給我。可是,明天要考化學,我什麼時間給他們寫呢?為了那些試題,我得付錢給‘美洲豹’。除非巴亞諾肯提示一下,可是又得替他寫情書;再說誰能信任一個黑人呢。他們也許要我代寫書信,可是星期三那天大家就把最後幾個錢花在‘珍珠’小店裡和賭博中了,到了將近週末的時候,誰能付現錢呢?如果挨罰留校的人當中有人託我代買香菸,我就先花他們二十索爾,然後再用代寫書信或是編寫小說的辦法還賬。要是在飯廳、教室或者廁所裡撿到一個錢包,裡面有二十索爾,我就有錢花了。要麼現在就鑽進三年級狗崽子們的宿舍,開啟衣櫥,找它二十索爾用一用;要麼每隻衣櫥只拿五十生太伏,免得引人注意;只要開啟四十隻衣櫥,不驚醒任何人,每隻裡面找五十生太伏就夠用了。要麼找個准尉,中尉也行,對他說,請您借給我二十索爾,我也想去找那個‘金腳’女人玩玩;我已經長大成人啦。是誰他媽的在那裡喊叫呢?……”
阿爾貝託遲疑了片刻才聽出了那個聲音,想起那是離他較遠的另一個哨兵。他又一次聽到了喊聲,這一次聲音更大。“那個士官生出什麼事情了?”這一回他有些不安。於是,像站在擁擠的人群中那樣,他抬起頭向警衛室那邊望去,看見了坐在板凳上的幾個士兵,和那個高舉出鞘的劍怒指濃霧和夜空的英雄塑像。他想象著懲戒簿上自己的名字,心在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