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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當著幾千雙上級、戰士和鄉親們的眼睛,把他從馬背上顛了下來,而且是在冷不防的情況下,來了個嘴啃泥,丟人哪!他知道那些騎兵在笑話他,一位不會騎馬的騎兵團長。但是,過不了多久,在全團出了名的烈馬“的盧”,不也在他的胯下,馳騁於解放戰爭的沙場上嗎?即使最出色、最勇敢的騎手,也不能挑出他們團長騎術上的什麼弊病了,要知道,於而龍為“的盧”花了多少心血呵!
看來,老江湖要比“的盧”難以應付,剛柔並濟可以馴服烈馬,但紅荷包鯉未必聽他這一套。聽,從釣絲那端傳來了它的咆哮聲:“支隊長,我們都是風裡浪裡的過來人了,難道你以為,我不懂你們想搞些什麼名堂麼?”說著它擺動了一下腦袋,乖乖,那力量之大,不僅他,操槳的秋兒都覺察出來了。他們立刻屏神斂息地等待,等待著它的反抗。總算幸運,它懶得發脾氣。兩個隔代人交換了個眼色,繼續慢悠悠地牽著老江湖,朝埋伏好的伏擊圈引過去。
所謂伏擊圈,也就是湖水比較淺一點的地方罷了。
牽著魚的鼻子走,並非難事,但要牽一條有點身份,有點重量的龐然大物,確實是需要技巧、耐性、經驗。凡是大傢伙、老傢伙,都是自尊心相當強的,正如龍有逆鱗一樣,要摸透大魚的脾氣,很難掌握得恰如分寸,而且水下千變萬化,是個莫測高深的世界。這時,經驗就成為決定性的因素了。只有姜太公憑幸運釣魚,其他人都得憑經驗釣魚,反對也不行,當然,反對也可以,那就弄不到魚吃。
想到這裡,於而龍笑了,秋兒弄不懂爺爺輩的人物,有什麼事使得他這樣高興?竟笑出了聲!
孩子怎麼能知道呢?於而龍在幹校時,那農場周圍的湖塘水窪,可叫他一個倒黴人物露足了臉。
也許因為那些騎兵和早進廠的青年,無論怎樣啟發、誘導,以致施加壓力,他們的覺悟總是提不到新貴們所想達到憎恨高度,不但恨不起來,甚至絲絲縷縷劃不清界限,於是,他從那個九平方米的“優待室”給攆了出來,送到幹校的“特別班”來了。
有什麼辦法呢?攆都攆不走,趕也趕不跑的覺悟不高的人,總是踅到大倉庫後面的“優待室”來,趁著警衛人員眼錯不見,塞過來一個油紙包好、食堂小賣部出售的醬肘棒,或者一張通風報信的小紙條,告訴他應該提防誰,什麼人在揭發些什麼,這些人當中,有於而龍認識的,熟悉的,也有面生的,或者壓根不曾見過的。他們不把於而龍看做是那個大字報上描繪出來的,十惡不赦的壞蛋,這使那個隔離反省的廠黨委書記覺得溫暖,好像久寒的冬天裡,在暖洋洋的太陽底下曬著一樣。甚至最滑稽的,來了一夥人揚言批鬥,把他架走了。結果,給弄到一個車間角落的小屋裡,好酒好煙款待他一頓。
“你們快別這樣搞了,將來把戲拆穿,你們要吃苦頭的!”於而龍甚至央告這些關心他的人。
“你還看不出來,他們要折騰散了你。你得吃,得喝,留得青山在呀!老廠長……”
於而龍記得最清楚的一回,在一次疲勞轟炸式的批鬥以後,噴氣式坐得他腰再也直不起了,就踉踉蹌蹌被人押回“優待室”來,一路上,推推搡搡,拳打腳踢,彷彿他是個供足球隊員練腳的皮球似的,然而,就在這群簇擁著他的人群裡,不知是誰?也許是深夜無法辨明,也許踢得他頭暈眼花顧不過來,但毫無疑問,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小分隊當中的一個,把手探向他的口袋裡。立刻,他感到沉甸甸的,卻不知是什麼東西?回到“優待室”,掏了出來,一隻紅豔豔的大蘋果,還微有餘溫,肯定是在那人懷裡揣了半天,才得到機會塞到他的口袋裡。
後來還有幾次類似的情況,甚至那當做神聖象徵的芒果,這個被罵做“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的,也有口福嘗過。他覺得,這實在應算做是天大的笑話。
是的,他在這座王爺墳平地而起的工廠裡,絕不是孤立的。生活的邏輯就是如此,瞭解是友情的基礎,疏遠往往造成隔膜。那些同他一起在沙場上廝殺過的騎兵,於而龍都能弄得清他們的祖宗三代,那些五十年代進廠的年輕娃娃,現在雖成家立業,人近中年,但於而龍能瞭解到他們的喜怒哀樂,能夠推心置腹地談談,所以,在他落魄的日子裡,這些人,誰也不曾碰過他一指頭,甚至在他受到殘酷折磨的場合,他們都咬著嘴唇,垂著眼皮,竭力不去看他受苦的模樣。然而那些拿他當球踢的年輕人,恰恰是於而龍後來開始做官當老爺,不再和工人滾在一起時進廠的。
但在這萬人大工廠裡,還是前者人數佔絕對優勢,可到了幹校,他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