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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得過於通俗(非文學),還是他們的想法本來就過於狹隘呢?二者必居其一。

以前我曾經嘲笑過研習法律之輩。(但我自己卻擁有律師執照,真是滑稽。)因為我認為法律是隻在某個地盤內擁有權威的東西。再怎麼通曉它的複雜結構,它也不具備普遍性的人類價值。對現在的文學圈我也想這麼說。英國文學、法國文學、德國文學,或者充其量,歐美乃至白色人種的文學。他們設定了這些地盤,把自己的嗜好吹捧成神聖的法則,在決不會通用於其他世界的特殊而狹隘的約定俗成下,誇耀著自己的優越。這一點,生活在白色人種世界之外的人大概無法體會。

當然,事情還不止於文學。在對人、對生活的評價上,西歐文明也制定出了某種特殊標準,並且一心以為它放之四海而皆準。對那些只懂得有限的評價法的傢伙們來說,太平洋原住民人格上的優點,還有其生活的美感,是根本無從理解的。

十一月××日

在那些周遊於南洋各個島嶼之間的白人小販中,偶爾能發現(不用說,其餘大部分都是唯利是圖的奸商)以下兩種型別的人。一種是完全沒有攢一點錢後回到故鄉安度晚年的打算(這是大多數南洋商人的目的),只是出於熱愛南洋的風光、生活、氣候和航海,因為不想離開南洋而持續著買賣的人。第二種在熱愛南洋和流浪上與前者相同,但是採用的方式偏激得多,他們冷眼批判文明社會,打個比方,是些雖然還活著,但已經把自己埋葬在南洋的風雨裡的虛無型人物。

今天在街上的酒館裡,遇到一個第二種型別的人。是個四十歲前後的男人,當時正在我旁邊的桌子上獨自喝酒(盤著腳,不停地晃動著膝蓋)。衣服很寒磣,但是臉龐敏感而富於理性。眼睛混濁發紅,明顯是酒精的緣故。粗糙的面板上唯有兩片嘴唇異樣地鮮紅,令人感到少許不快。

不到一個小時的談話,我只確切知道這個男人畢業於英國一流大學。說著在這個港口城市罕見的完美的英語。他說自己是雜貨商人,從通伽來,準備乘下班船到特克拉烏斯去。(他自然不知道我是誰。)完全沒有提到自己的買賣。談了點關於白人帶進各個島嶼的惡性病的話題。接著,他說起自己什麼也沒有,無論妻子、孩子、家,還是健康或希望。對我提出的是什麼使他過上這種生活的傻問題,他回答說:“這可沒有什麼說得出來的、像小說似的原因哪。再說,您說‘這種生活’,可是我眼下的生活也沒有太多特殊之處吧?如果跟作為人被生下來這件更特殊的事實相比的話。”他一面笑著,一面輕輕地乾咳了幾聲。

這真是難以抵抗的虛無了。回到家躺在床上以後,這個男人的聲音,那極其禮貌但是無可救藥的腔調還一直迴盪在耳邊。Strange are the

ways of men。

定居這裡之前,乘著縱帆船周遊各個島嶼的時候,我也遇到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們。

有一個美國人。在別說白人,連土著都很少見的瑪爾科薩斯(Marquesas)的後海岸親手蓋起小屋,獨自一人(在海水、天空和椰子樹之間完全獨自一人),以一本彭斯和一本莎士比亞作為伴侶生活(並且無怨無悔地準備埋骨當地)。他是一位造船匠,年輕時讀到關於南洋的書,因為無法按捺對熱帶海洋的憧憬而終於遠離故鄉來到這個小島,並就此紮下根來。當我停靠在他的海岸時,他作了一首詩送給我。

有一個蘇格蘭人。在太平洋的所有島嶼中最神秘的復活島上(在那裡,如今已經滅絕的先民們遺留下來無數怪異巨大的石像覆蓋著全島)當了一段時間屍體搬運工後,他重又開始從一個島嶼到另一個島嶼流浪。一天早上,他在船上刮鬍子時,船長在背後叫了起來:“喂!怎麼回事?你把耳朵給剃掉了!”他這才知道自己剃掉了耳朵並毫無知覺。他當即決定遷移到癩病島莫洛卡伊(Molokai),在那裡心滿意足地度過餘生。在我探訪那個被詛咒的小島時,這個男人快樂地為我講述了自己從前的冒險經歷。

阿佩瑪瑪(Apemama)的獨裁者比諾庫(Tembinok)現在怎麼樣呢?不戴王冠卻戴頭盔,穿著短裙,扎著歐洲式的綁腿,這位南洋的古斯塔夫?阿道夫非常喜歡新鮮玩意兒,在他正位於赤道上的倉庫裡收藏有各種暖爐。他把白人分為以下三種:“欺騙我一點的人”、“欺騙我很多的人”、“狠狠欺騙我的人”。當我的帆船離開他的島時,這位豪爽剛直的獨裁者含著眼淚,為“一點也沒有欺騙他”的我唱起了訣別的歌。他還是島上唯一的吟遊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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