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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一樣呼之欲出的字句刪掉。這樣一來,人物的確停住了熱辣辣的呼吸,應該沒有淪為“作”的擔心了。但是,——司馬遷自問:這樣的項羽還是項羽嗎?項羽也好,秦始皇或楚莊王也好,全成了同樣的人。把不同的人敘述成同一個樣子就是“述”嗎?所謂“述”,難道不是把原本不同的人按照原本不同的樣子來敘述嗎?想到這裡,他只得讓刪掉的詞句重新復活。恢復原來的樣子,重讀一遍,他這才放下心來。不光是他,寫在紙上的那些歷史人物,項羽啦,樊噲啦,范增啦,也這才各得其所,全都放下心來了。
武帝在心情好的時候誠然是英邁闊達、富於理解的文教的保護者。同時太史令這一職務因為需要樸素的特殊技能,也得以免去官場中各種朋黨比周、排擠誣陷所引起的地位(乃至生命)的不穩定。
幾年裡,司馬遷度過了充實幸福的時光。(當時的人所考慮的幸福和現代人在內容上雖然大不相同,但在追求幸福這一點上完全一樣。)在司馬遷身上找不到妥協之處,從頭到腳都充滿陽剛,率性議論、大怒大笑,而尤以將論敵駁得體無完膚最為快事。
這樣過了幾年之後,突然天降此禍。
昏暗的蠶室裡——由於剛受腐刑後不能見風,所以蓋起這種密閉的暗室,室內生火保持一定溫度,令受刑者在這裡待上幾天,休養身體。因為在溫暖昏暗這一點上很象養蠶的房間,所以稱為蠶室。——被極度混亂奪去了所有言語的他茫然靠在牆上。
在感到激憤之前,他甚至先感到了某種驚奇。如果是斬刑或者賜死,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他可以想象出被斬首的自己的樣子;在逆武帝之意替李陵辯護時,也想過弄不好有可能會被賜死。然而在這麼多刑罰中,偏偏遭受了這個最醜陋的宮刑!說是迂闊也罷(既然能預見到死刑,當然也應該預見到其他任何刑罰),他雖然想過在自己的命運中,或許潛伏著不測之死,但從來沒想過會突然出現這樣醜惡的東西。
他常常抱有一種確信,那就是每個人身上只會發生和他本人相符的事件。這是在長期接觸史實的過程中自然形成的一種想法。同樣是逆境,慷慨之士承受激烈悲壯的痛苦,軟弱之徒則忍受陰溼醜陋的痛苦。即使一開始看上去不相稱,但是從後來應對命運的方式中,也可以看出該命運與該人是相一致的。司馬遷自信是大丈夫,雖然身為文筆之吏,卻比當今任何一員武將都更是大丈夫。不只他自己這麼想,這一點似乎連再不喜歡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認。哪怕是因自己的主張被判車裂之刑,他也能想像出自己的樣子。
然而以年近五十之身,遭此奇恥大辱!他似乎覺得自己置身蠶室這一事實是在做夢。真希望是在做夢。然而靠在牆上,睜開緊閉的雙眼,看到一片昏暗中,三四個毫無生氣、似乎魂魄都已出竅的男子如同爛泥一般或躺或坐,想到這也就是自己現在的樣子時,分不清是嗚咽還是怒號的喊聲衝破了他的喉嚨。
痛恨與煩悶交織不斷的幾天裡,有時,作為學者已成為習慣的思索——反省——會湧上心來。在這次的事情中,到底是什麼、是誰、是誰的哪一點錯了呢?雖然在他的國家裡君臣之道和日本大相徑庭,但自然,他首先怨恨的是武帝。事實上,有一段時間裡由於滿腔的怨恨,他幾乎失去了顧及其它一切的餘地。
但是,經過短暫的狂亂之後,作為歷史學家的他醒了過來。和儒者不同,對所謂先王之道他懂得進行歷史學家的衡量,同樣,在對后王武帝的評價上,他也不會因為私怨混淆標準。無論如何,武帝都是位大帝。即便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只要這位帝王還在,漢朝的天下就會穩如泰山。高祖暫且不論,就連仁君文帝和名君景帝,與這位帝王比起來也還有些相形見絀。只是作為大器,相應地缺點也大,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司馬遷即使在極度的憤懣中,也沒有忘記這一點。看來,這次的事只能當作是被上天的疾風暴雨雷霆霹靂給作弄了。這想法既把他推向更深的絕望與憤怒,可同時也令他轉向達觀的方向。
怨恨在無法長期集中於君主身上之後,又一氣轉向了君側的奸臣。他們是惡的,的確不假。然而他們的惡,是非常次要的惡。並且對高度自矜的他來說,那些小人連作為怨恨的物件都不夠。
他至今為止,從沒有象這次對所謂的老好人感到憤怒。這些人比奸臣酷吏更糟糕,至少從旁看來令人惱火。廉價地安於自己的良心,並只求令周圍人放心,因此愈發顯得奇怪。既不辯護也不反駁,在內心既無反省也無自責。丞相公孫賀那樣的,是其中的典型。同是阿諛迎合,杜周(最近此人靠陷害前任王卿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