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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這會兒我要看一眼,準會看見門下漏出光亮同時一面來回地揮動著手。現在她差不多走到門邊了“馬鈴薯,”他終於說道,帶著最後的判斷口吻。他沒有轉身回視,甚至當他聽見拉門閂的聲響,門吱的一聲開啟,燈光照在他身上,他仍然站在那兒,手裡穩穩地端著菜盤。“不錯,是馬鈴薯,”他說,帶著孩子自個兒玩遊戲玩得入迷的說話語調。他既能看見也能聽見菜盤撞擊在牆上。然後,燈光消失了,他又一次聽見門吱的關上,聽見上門閂的聲音。他仍然沒有轉過頭去。他端起下一盤菜。“甜菜,”他說,“我可不喜歡甜菜。”
第二天他去刨木廠幹活。他去幹活那天是星期五。自星期三晚上起他一直沒吃過東西。星期六下午他超時幹活,當晚才領到工錢。這天晚上他到城裡鬧市區的一家飯館吃飯——三天之中的第一餐。他沒有回樓房去。有段時間,無論是離開或是回到小木屋,他甚至不屑朝樓房瞟一眼。六個月之後,他在小木屋與刨木廠之間踩出了一條獨自行走的小道。這條道幾乎筆直,避開一切住宅,穿入樹林直走;隨著路徑日益熟悉,他可以準確無誤地到達他幹活的木屑堆跟前。每當五點三十分吹口哨下班時,他沿著小道返回小木屋,換上白襯衫和有褶痕的黑色褲子,再走兩英里進城用餐,他好像不好意思穿工裝露面似的。也許並非不好意思,雖然他滿可以說不是,但很可能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
他不再故意迴避看那幢住宅,但也不有意地注視。有陣子他相信她會召見他。“她會首先做出表示,”他想。可是她並不這樣做。過了一些時候他不再期待召見了。然而當他第一次有意地重新朝那住宅投去目光時,他感到一陣令人驚駭的血液升騰和降落,這時他明白自己一直是害怕見她,害怕她老帶著那顯而易見的鄙夷神情注視他。他感到像是出了一身冷汗,經歷了一場嚴峻的考驗。“那已經過去了,”他想,“現在總算了結了。”因此有一天當他真的見到她,沒有產生任何驚駭的感覺。也許是先有了準備。無論怎麼說,他沒有血液升騰和降落的驚駭感,當他抬起頭來純屬偶然地看見她在後院,身穿灰色的衣服,戴著遮陽帽。他不能判定她是不是一直在觀察他,注視他,或者只是這會兒才在打量他。“你不惹我,我不犯你,”他想我夢到過那事,卻沒有實現。她衣服下面什麼也沒有,不可能發生那種事。
來年春天他去幹活。九月的一天晚上,他回家時剛一跨進小木屋便驚呆了。她坐在帆布床邊注視著他。她頭上沒戴帽子。這之前他從未見過她光著頭,儘管在黑暗中曾撫摸過她散開在枕上但並不凌亂的頭髮。可是他還沒有看清過她的頭髮,這時趁她注視他的時候,他站在那兒把目光專注在她頭髮上。他正要繼續跨步的瞬間,突然對自己說:“她正在做出努力。我早就料到她頭髮裡會有灰白頭髮她正在努力成為一個女人,但不知道該咋辦。”他想,完全明白她是來和他談話的談了兩個小時之後,她仍在滔滔不絕地談著,兩人並排地坐在帆布床邊,這時小木屋內已經全黑了。她告訴他,她四十一歲了,就出生在對面那幢樓房裡,一直住在那兒。無論什麼時候,她離開傑弗生鎮從未超出過半年,而且前後間隔的時間很長,總在鄉思難耐的時刻——思念她親人所在的異鄉故土,思念那兒的一磚一瓦,山水林木,那片鄉土對她來說像是異國他鄉。然而她的一生打上了那片土地的烙印,甚至在四十年之後的現在,新英格蘭地方講話所特有的含糊子音和平淡母音,還同當初一樣清晰地呈現在她的親人的談吐裡;這些親人從未離開過新罕布什爾州,在她一生的四十年裡,她大概只拜訪過他們三次。他坐在她身旁,屋內已經黑盡,她卻講個沒完沒了,喋喋不休,最後聲音高亢得同男人的嗓門一樣。克里斯默斯心想:“她與所有別的女人沒有區別。無論十七歲或四十七歲,當她們終於徹底繳械投降的時候,都會表現為滔滔不絕的言語。”
加爾文·伯頓是一位名叫納撒尼爾·伯林頓的牧師的兒子。他是家裡十個孩子中最年幼的一個,十二歲時便從家裡逃跑了,這時他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會寫(也許會寫,像他父親相信的那樣)。他到了一條輪船上,繞合恩角航海一圈抵達加利福尼亞州,變成了天主教徒,在修道院裡住了一年。十年之後,他從西部到了密蘇里州;到達後剛三個星期便結了婚,娶了一個胡格諾派教徒的女兒,這一家從卡羅來納州取道肯塔基州移居而來。結婚後的第二天,他說:“我看我最好定居下來。”這一天他便開始定居。結婚的慶祝活動還在進行,他的第一個步驟便是正式否認效忠羅馬教會。這樁事他是在酒店裡辦的,他要求每個在場的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