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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窗戶還黑洞洞的,六個小時前他剛從那兒離開牧師。他邊跑邊想著那光禿的頭,緊捏拳頭的兩手,渾身肌肉鬆弛、頹然趴在桌面上的虛弱身體。“但我猜他還沒睡著多久,”他想,“就算他不充當——充當——”他想不起“助產婦”這個詞,而海託華準會用它的。他想:“我看沒有必要去想它,正像一個人在衝向或者逃離一管槍口之際,哪有時間去考慮他的行動是‘勇敢’或是‘怯懦’。”
門沒有關閉。顯然他知道這門是不會關閉的。他摸索著進入門廳,不是輕腳輕手地行動,他沒打算那樣做。在這幢屋裡他沒有深入到比那間書房更遠的地方,幾小時前他在那兒看見主人端端地伏在燈光照亮的桌面上。然而他幾乎徑直地走向他要找的房門,彷彿他知道、能夠看見或者是有人在領他前往。“那準是他會使用的詞,”他想,一面慌慌忙忙地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她也會那樣說。”他指莉娜,此刻正躺在那邊小木屋裡,已經開始分娩了。“只不過他們對引導生產的人會各叫一個不同的名字。”他還沒跨進房門,便聽見海託華在打鼾。“還好,他並沒有被剛才的事攪得睡臥不寧,”他想,但又立即認為,“不,不對。那樣說不公平。我不相信會是那樣。我知道他能睡而我卻睡不著是因為他老了,不可能像我一樣經受得住。”
他走近床邊,仍然看不清床裡的人,那深沉的鼾聲,帶著一種完全而又徹底屈服的意味。不是筋疲力盡,而是屈膝投降,像是他已經甘拜下風,完全放棄了他那緊緊抱住的摻和著驕傲、希望、虛榮和恐懼的複雜意識,放棄了那股要麼勝利要麼失敗的頑強勁兒,即所謂的強烈的自我,而放棄它往往意味著死亡。拜倫站在床邊,又一次想著可憐的人,可憐的人他彷彿覺得,現在要讓他從這樣的沉睡中驚醒,會是自己迄今對他最痛苦的傷害。“然而,不是我在等待,”他想,“上帝知道。我覺得上帝近來一直在注視我,像注視著別的眾生,瞧我下一步會採取什麼行動。”
他碰了一下睡者,堅實有力但不粗野。海託華從正在打的一聲鼾息的中途停住,在拜倫手下猛然一驚,迅速坐起臃腫的身子。“噢?”他說,“什麼?是誰?誰在這兒?”
“是我,”拜倫說,“又是拜倫。你現在醒了嗎?”
“噢,幹什麼——”
“是的,”拜倫說,“她說現在快到時候了。那時間到了。”
“她?”
“告訴我燈在哪兒——海因斯太太,她守在那兒。我這會兒是去請醫生,可是也許得費點兒時間,所以你騎我的騾子去。我想你騎這麼段距離沒問題。你還保留著那本書嗎?”
床隨著海託華的起動吱吱地響。“書?我的書?”
“那個黑人孩子出生時你用過的書。我只是提醒你也許有必要帶去,萬一我請醫生回去晚了。騾子就在門口。它認識路的。我步行去城裡請醫生。我會盡快趕回那裡。”他轉過身走出房間。他能聽見,能感覺到另一個人從床邊站起身。他在房間中央摸到垂下的燈線把燈拉開。燈亮時拜倫已經走向門口。他沒回頭。他聽見身後海託華在喊:
“拜倫!拜倫!”他沒有停步,沒有回答。
天愈來愈亮了。他沿著空寂的街道疾步行走,走在間隔開的逐漸暗淡的街燈下面,蟲子還在繞著街燈翻飛。可是天漸漸明亮;等他走到鎮上廣場,東面的場地已經與天空輝映。他迅速地轉動著念頭。到現在他還沒同醫生預約過。他邊走邊咒罵自己,帶著就要成為年輕父親的人的憤怒和恐懼,相信自己愚不可及,該受譴責,竟有這種疏忽。然而這不完全是一個快要當父親的人的焦慮,背後還隱藏著別的擔心,過些時候他才會意識到。他的心裡,在事不宜遲的想法支配下,彷彿還潛伏著某種就要跳出來攫住他的東西。可是這時他心裡嘀咕著:“我得立即決定。人們說他曾為那個黑人孩子接過生,幹得不錯。可是這回不同。上個星期我就該料理好提前與醫生約定的,而不應當等待;現在臨到最後時刻還得從頭解釋,挨家挨戶地尋找,直到找著一位願意去的醫生,一個會相信我迫不得已而向他撒謊的人。我要是還不會撒謊就是小狗;最近我說了那麼多謊話,現在我撒的謊誰都相信,不分男女。可是看來實際上我並不在行。我想我生就不善於撒謊,撒起謊來總不像。”他疾速地邁著步子,腳步聲響在空蕩沉寂的街道上;他的決定已經有了,甚至他自己還沒覺察。對他來說,這既不荒唐也不可笑。這主意不等他有所意識已迅速進入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