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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坐著,無聲無息,頓時感到一陣驚恐,差不多是身臨其境的恐怖。這時他才意識到行進在沙地;有了這種意識之後,他感到內心正在竭力聚積力量,像是在做某種巨大的努力,車輪仍然在朝前轉動,然而卻與剛才碾過的路面混在一起,像是轉動的車輪黏附上了剛滾過的幾英寸沙地的沙土,正在下雨般地嘶嘶朝後飄落,在這之前他早該有所警覺:“……向我妻子表明我的飢渴,我的私心……成了她的絕望和恥辱的工具……”他完全未曾思索,卻有一句話驀然清清楚楚地掠過他腦際,呈現在他眼底:我不願想這事,我不能想這事,我不敢想這事他坐在視窗,身子前傾,支在紋絲不動的胳膊上,他身上開始大汗淋漓,像血朝外流,往外湧。這時,陷在沙地裡的思維的車輪突然開始緩慢地移動,帶著中世紀殘酷的刑具的威嚴,承受著他被扭曲的被摧殘的身心的重負。“要是果真如此,要是我真是使她絕望和死亡的工具,那麼我也是身外另一個人的工具。我知道整整五十年來我甚至還沒有變成人:我只是黑暗中的一瞬間,在這瞬間裡有匹馬在賓士,有一聲槍響。如果我是祖父死去那瞬間的他,那麼我的妻子,他的孫媳……孫媳婦的姦夫和謀殺犯都是一回事,因為我既不能讓我的孫子生存也不能讓他死亡……”
車輪掙脫出了沙地,彷彿帶著長嘆的聲音繼續前進。他渾身冷汗,凝然不動地坐著,餘悸未消,汗還在冒,不停地冒。車輪旋轉起來,現在運轉得既快又順當,因為它已經釋去了重負,脫離了車輛、車軸以及別的一切。黑夜就要完全融入八月的輕輕搖曳的暮靄,車輪飛轉著,彷彿在它周圍形成了一道隱約閃爍的光圈。光圈裡充滿了面孔。這些面孔不再帶有痛苦的神色,什麼也沒帶,沒有恐懼、悲痛,甚至沒有責備。它們都顯得安詳平靜,像是已經徹底解脫,到達了羽化昇仙的境界;他自己的面孔也在其中。事實上,這些面孔都有點兒相似,融合了他見過的所有面孔。可是他能逐個地區分它們:他妻子的面孔,鎮上鄉親的面孔,那些曾經如飢似渴地在車站迎接過他、後來又摒棄了他的教區會眾;還有拜倫的面孔,抱著嬰兒的女人的面孔,還有那個名叫克里斯默斯的人的面孔。惟有最後這張面孔不清晰。彷彿到了現在的平靜狀態,到了痛苦膠著凝固的時刻,這面孔反而格外顯得模糊。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彷彿那是兩張面孔在掙扎(不是它們自身在掙扎或扭動,他知道這個,而是由於車輪本身的轉動和意圖),在竭力地相互掙脫,然後又模模糊糊地重合在一起。可是現在他看見了另一張面孔,不是克里斯默斯的面孔。“怎麼,它是……”他想,“我曾經見過,就在最近……咋回事,竟是那個……小夥子。手裡拿著黑色手槍,人們稱作自動手槍的傢什。這人……闖進了廚房,在那兒開槍……打死了……”這時他似乎感到體內一股該詛咒的洪水驟然決堤奔流。他像是在眼睜睜地看著它,感到自己與地面失去了聯絡,身子愈來愈輕,體內空蕩蕩地就要飄浮起來。“我要死了,”他想,“我應當祈禱。我應當努力祈禱。”可是他沒有這樣做,沒有做出努力。“空氣中,天空裡,充滿了曾經活在世上的人們的不被理睬的哭泣,還在嗚嗚咽咽地像一群失落在寒冷而又可怕的星球上的孩子……我想要得到的如此少,我要求得到的如此少。這應當是……”車輪還在轉。現在它開始旋動,愈來愈慢,似乎不再前進,它像是靠著身上最後流出的血在推動,血漸漸流光了,他的身體比一片被遺忘的落葉更輕,比漂浮在水面的渣滓更無價值,他頹然不動地倚在窗邊,胳膊下沒有實感,雙手也失去了重量;這可能是完結的時候了,就在此刻。
他們像是在耐心地等待他抓住什麼東西,喘過一口氣,等著他以最後殘存的榮譽、自豪和生命,再次確信自己的勝利和願望。他聽見自己心臟上方的轟鳴愈來愈響,轟隆隆地連成一片。開始時那聲響像穿過林間的一聲長嘆,然後呈現出他們的形體,像是幻夢般地從泥雲塵霧之上浮現出來。他們一晃而過,俯身騎在馬背,手執韁繩,佩帶利器,快馬加鞭;他們人喊馬嘶地席捲而去,如潮洶湧,奔騰的野馬有若掀起的驚濤駭浪,利器閃爍有如火山迸噴。他們賓士而過,霎時不見蹤影,只剩下塵土飛揚,遮蔽天空,淹沒進現在已經完全降臨的黑夜。然而他仍然倚在窗邊,他纏著繃帶的頭部顯得很大,失去了輪廓,支在兩條扶在窗邊的胳膊上。他彷彿還能聽見他們:號角勁吹,馬刀砍殺,嘚嘚賓士的馬蹄聲漸遠漸逝。
二十一
這個州的東部住著一個傢俱修理工兼經銷商,最近去了田納西州一趟,運回透過信函購買的幾件舊傢俱。這次旅行他駕著拖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