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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哭聲。他跌倒的時候,只有孩子在場。
打那時起,他就跛了一隻腳,整整疼了一個禮拜,我們還以為好不了啦。後來,他那條腿變得僵直,走起路來老得拖著。這一回,眼看他要摔倒,鎮長連忙伸手把他扶住,他才算站穩了。我想:他之所以要這樣違拗全鎮居民的意願,履行自己的諾言,關鍵就在這條廢腿上。
從那時起,他大概就一直想著如何報答大夫的恩情。他說過,在走廊上跌倒時,他覺得彷彿有人從高塔上把他推了下來。當時馬孔多隻剩下兩個醫生,他們勸我們好好給他準備後事。我還記得,摔倒後的第五天,他裹在被單裡,身體好像縮小了,瘦得和前一年去世的“小狗”一樣。那一年,馬孔多全鎮居民捧著一簇簇鮮花,一個挨一個地擠在一起,排成悲痛的送葬隊伍,把“小狗”護送到墓地。“小狗”躺在棺材裡,還是威風凜凜的,可卻掩不住被人遺棄的無可奈何的可憐相。後來,爸爸在臥室裡輾轉呻吟的時候,我在他臉上看到的也是這副神情。爸爸嘴裡唸叨著一些離奇古怪的事情,說是“八五”戰爭的時候,一天夜裡,一位軍人來到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的營盤,帽子和靴子上鑲著用虎皮、虎牙和虎爪做的裝飾。人們問他:“你是誰?”這位陌生的軍人沒有回答。人們再問:“你從哪兒來?”他還是不言語。人們再問:“這次打仗,你站在哪一邊?”這個誰也不認識的軍人仍然一聲不吭。傳令兵抄起一根燃燒的木柴,湊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才大驚失色地高聲喊起來:“我的媽!是馬爾伯勒公爵!”
爸爸滿嘴胡言亂語,醫生們吩咐給他洗個澡。我們給他洗了。到第二天,在他的腹部能夠看出一些不易察覺的變化。醫生們說,最好還是準備後事吧,說完就走了。
臥室裡一片寂靜。寂靜中,只聽到死神撲稜翅膀時發出的緩慢、隱秘的聲音。人到彌留之際,臥室裡這種隱隱可聞的聲音使人感到有一股死人的腐臭氣。安赫爾神父給他塗了聖油以後,又過了好幾個小時。大家一動不動地盯著藥石無效的病人的清癯面龐。過了一會兒,時鐘敲響了。繼母要給他喝一勺水。我們抬起他的腦袋,打算把牙掰開,好讓繼母把調羹放進去。就在這時,走廊上響起了慢悠悠的堅定的腳步聲。繼母把勺子停在空中,嘴裡停止了禱告,轉過身去看著門口。驀地,她的臉色發青,整個人像癱了一樣,只說了這麼一句:“就是到了地獄裡,我也能聽出來這是誰的腳步聲。”這時候,我們朝門口望去,只見大夫站在那兒,站在門檻處,兩眼盯著我們。
我對女兒說:“‘小狗’要是活著,一準會用皮帶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拴到這兒來。”我扭過臉去看了看停放棺材的地方。我在想:還在大夫離開我們家的時候,我就認為,我們的行動是受一個至高無上的意志支配的。無論是竭盡全力地抗爭,還是像阿黛萊達那樣除了祈禱什麼也不幹,我們都沒法抗拒這個至高無上的旨意。
我朝棺材走過去。長工們無動於衷地坐在床上。我似乎從飄浮在死者上方的空氣中呼吸到一種苦澀的東西,那就是把馬孔多引向毀滅的聽天由命的氣氛。我想,鎮長既然已經答應可以下葬,大概不會耽擱太久。我知道,屋子外面,在暑氣蒸人的大街上,人們正在佇候著。婦女們趴在視窗,急不可耐地等著看熱鬧。她們從窗戶探出身來,久久地待著不動,忘記了爐上的牛奶已經煮沸,米飯也燒乾了。不過,我認為即使這樣一種微不足道的叛逆表現,也勝過那些受人壓榨、自甘墮落的人們的行為。還在舉行大選的那個禮拜日以前,他們的戰鬥力就很分散。大選一來,他們到處奔走,籌劃對策,結果還是一敗塗地。他們自以為可以決定自己的行動。其實,一切早已安排妥當,命中註定那些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發生,最後把我們引到了今天這個禮拜三。
十年前,在馬孔多陷於破產的時候,那些希望重振家業的人,如果能夠通力合作,本來滿可以恢復元氣。他們只需要在被香蕉公司毀掉的田野上,清除叢生的雜草,重整旗鼓再幹一番。可是,“枯枝敗葉”已經被訓練得沒有這份耐性。他們不相信過去,也不相信未來,只看得到眼皮底下,只圖今朝有酒今朝醉。沒過多久,我們就發現這些“枯枝敗葉”已經走了,而他們一走,根本就談不上什麼重建家園。“枯枝敗葉”帶來了一切,又帶走了一切。他們走後,小鎮變成了瓦礫場。接下來就是那個禮拜天——在馬孔多舉行的那場爭吵不休的大選的最後一天。那天夜裡,廣場上放了四個裝滿燒酒的大甕,供警察和警衛盡情享用。
那天晚上,雖然鎮上居民的火氣很大,“小狗”還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