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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貝爾睃了一眼,又看了看那幾個長工,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表情不大一樣了,好像琢磨了一會兒,終於打定了主意。他轉身朝警察走去,嘀咕了幾句。警察做了個手勢,出去了。
隨後,他朝我走過來,拉住我的胳臂說:“我想跟您到隔壁房間談一談,上校。”他的口氣完全變了,聲音裡透著緊張慌亂。我朝隔壁房間走去,他用手輕輕架著我的胳臂。哦,我竟然知道他要跟我說些什麼。
這間屋子和那間不同,又寬綽又涼快。庭院裡的陽光照得屋裡亮堂堂的。他的眼神驚惶不安,笑得頗不自然。只聽他說:“這件事只能這麼辦了……”沒容他說完,我就搶著問:“要多少?”一聽這句話,他又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梅梅端來一盤甜點心和兩個小鹹麵包,這還是她從我媽媽那裡學來的。時鐘敲過九點。在店鋪後面,梅梅坐在我對面,味同嚼蠟地吃著,毫無食慾,彷彿甜點心和小麵包只是用來留客。我是這麼理解的,於是就任憑她盡情回憶。緬懷過去,梅梅流露出無限的眷戀和惆悵之情。在櫃檯上那盞昏暗的油燈下,她比戴著帽子、穿著高跟鞋走進教堂的那天顯得憔悴多了,蒼老多了。很明顯,那天晚上梅梅特別懷念當年的生活,似乎這些年來她的年齡一直靜止不動,時間也根本沒有流逝,直到那天晚上回首往事,時間才又流動起來,她也才開始經歷姍姍來遲的衰老。
梅梅直著腰坐在那裡,神色悽然。她談起上世紀末大戰以前我們家絢麗多彩的田園生活。她回憶起我媽媽。就是我從教堂回來,她和我開玩笑(她用帶點揶揄的口吻對我說:“恰薇拉,你都快結婚了,也不跟我打個招呼。”)的那天晚上,她回憶起我媽媽的。而我在那段日子裡也特別想念媽媽,正盡力回憶她的模樣。“她跟你長得一模一樣。”梅梅說。而我真的相信她。我坐在梅梅對面,聽她說話的口氣,有時挺有把握,有時又含含糊糊,似乎在她的回憶中有許多是不可信的傳聞。不過,她是出於一片好心,她甚至相信時光的流逝已經把傳聞變成了遙遠的、難以忘懷的真人真事。她說,戰爭期間我父母背井離鄉,逃亡在外,經過長途跋涉,終於在馬孔多落下腳來。為逃避兵禍,他們到處尋找一個又興旺又靜謐的安身之處,聽人家說這一帶有錢可賺,就找到這裡。那時候,這兒還是個正在形成的村落,只有幾戶逃難的人家。他們竭力保留傳統的生活方式,恪守宗教習俗,努力飼養牲口。對我父母來說,馬孔多是應許之地,是和平之鄉,是金羊毛'2'。他們找到了合適的地方,就動手重建家園,沒過幾年,就蓋起了一所鄉村宅院,有三個馬廄和兩間客房。梅梅不厭其詳地追憶這些細節,談到各種荒誕不經的事情,恨不得讓它們都重演一遍。這當然是辦不到的,為此她很傷心。她說:“一路上,倒也沒遭什麼罪,從沒缺吃少喝。”就連那幾頭牲口也在蚊帳裡睡覺。這倒不是因為爸爸是個瘋子,或是有錢沒處花,而是因為媽媽是個大慈大悲的人,特別講究人道。她認為,在上帝看來,保護人不受蚊蟲襲擊和保護牲口不受蚊蟲襲擊,同樣都是天大的好事。不管走到哪兒,我父母總是帶著一大堆稀奇古怪、礙手礙腳的東西。箱子裡裝著祖輩的衣服,這些老人早在我父母出生以前就去世了,他們的屍骨即使掘地幾十米也未見得能找到。盒子裡的炊具則早就沒人用了,是我父母(他們是表兄妹)的遠房親戚傳下來的。甚至還有一個裝滿聖像的箱子。每到一處,他們就用這些聖像搭起一座家用的神壇。全家簡直就是一個古怪的戲班子,有幾匹馬,幾隻母雞,還有四個在我們家長大的瓜希拉長工(他們都是梅梅的夥伴)。他們跟著爸爸到處流浪,彷彿馬戲團裡的馴獸。
梅梅回憶往事,不勝悽愴。看起來,她似乎把時光的流逝看成是個人的損失。她那被回憶揉碎的心靈在想:倘若時光靜止不動,她豈不是還在路上游逛嗎?長途跋涉對我父母來說固然是一次懲罰,但對孩子們來說,卻像過節一樣。有些場面還頗為罕見呢,比如睡在蚊帳裡的牲口。
她說:打那以後,事事就都不遂心了。上世紀末,疲憊不堪的一家人來到剛剛出現的荒村——馬孔多,對剛剛遭到戰爭破壞的往昔美好生活還戀戀不捨。梅梅想起了剛到這兒時我媽媽的情況。她偏著身子騎在一頭騾子上,挺著個大肚子,面色焦黃,像得了瘧疾似的,兩隻腳腫得沾不了地。我爸爸心裡恐怕也不太滿意,可他還是不顧風險浪惡,預備要在這兒紮下根來,等著媽媽臨盆。在跋涉途中,孩子在媽媽腹內逐漸長大。然而越是臨近分娩,死神離媽媽也越近。
燈光照出梅梅的側影。她那印第安人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