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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一扭頭就回來了,再也不讓爺爺幫人家幹活。奶奶設法湊了些小本錢,叫爺爺做小生意。從此,爺爺就在老家收些土貨,走兩百多里山路,挑往武岡販賣。貨脫手後,就地進些特產挑回漵浦,再賺些差價。七八天打個來回,賺下的錢剛夠家裡糶七八天的口糧。奶奶便帶著我媽媽和姑媽在家織麻紡線,我父親就放牛砍柴。每次爺爺跨進家門,頭一件事就是摸摸米缸,看看他出去這幾天,家裡人是不是餓著了。一家人就這麼覓生度日,相依為命。日子雖說清寒,倒也樂得不求人。
又是一個集日,爺爺早挑著貨擔上武岡去了,奶奶背上揹簍,揣著爺爺留下的一塊錢,去集上糶米。米鋪老闆接過錢,搖頭說,您這哪是一塊錢,是一串錢啊,只夠糶一升米。奶奶聽了,兩眼直髮黑。她頓時明白,爺爺準是讓人騙了。奶奶捏著那一串錢,在集市上轉了半天,只好買了一揹簍芋頭蔸子。可憐奶奶三寸金蓮,揹著一簍芋頭蔸子,顫顫崴崴地往家趕。一路上,想著孃兒幾個要吃五天的芋頭蔸子,奶奶禁不住淚眼漣漣。
還算老天有眼,正好有戶殷實人家要請人紡鞋底繩,奶奶便接了人家的活計,帶著我媽媽和姑媽紡了幾天幾夜。結果,孃兒三個賺的米比爺爺跑一趟生意賺的還多。爺爺準時回家了,照例先摸摸米缸。他見缸裡還有大半缸米,不知是驚是喜,問道:“你們孃兒幾個這幾天沒有吃飯?”奶奶聞聲,衝著爺爺嚷道:“吃你個死!”
聽奶奶嚷完,爺爺一屁股癱坐在凳上,長嘆著:“養兒不讀書,等於養頭豬啊!”奶奶同爺爺商量,再怎麼苦,也要送我父親去唸書,不然長大了錢都認不得。我父親因此因禍得福,當年就進學堂讀書去了。
奶奶若是生在有錢人家,只怕是個識文斷字的才女。老人家目不識丁,可我記得小時候聽她說話,嘴邊居然時常冒出些之乎者也來。她同人辯理,或是幫人勸架,滿口四六八句,都能押上韻,總是說得人家心服口服。當年為了爭水,我們王姓同鄰村覃姓年年打架。土槍土炮,大刀長矛,很是慘烈。有年,打完架後,官司打到縣衙門。我們王姓卻沒有一個男丁敢當頭上縣裡說理。想來想去,全族人公推我的奶奶。那是我奶奶這輩子最風光的一回,讓男人們用轎子抬著去了縣裡,同覃姓頭人對簿公堂。我奶奶巧舌如簧,談鋒如劍,駁得覃姓人張不開口,睜不開眼。一個女人家,真還把官司打贏了。自此,我奶奶有了“鄉約老爺”的雅號,半是玩笑,半是敬重。
奶奶的掌故很多,都是媽媽和爸爸告訴我的。可是,在我的記憶裡,奶奶似乎一直就是位瞎了眼睛的老太太,成天邁著雙小腳,在老屋裡轉來轉去,嘴巴總是動個不停,好像老在吃什麼。我少不更事,總喜歡問奶奶您吃什麼?奶奶便會笑著說,我在吃虧!我們家鄉,大凡人生種種苦楚,都可歸之為吃虧。現在想來,奶奶那一輩人,除了吃虧,還能有什麼呢?
奶奶臨終的情景,媽媽後來時常說起。奶奶已病得不行了。醫生每天都說老人家熬不過今天了。可奶奶渾濁的眼睛老是睜著,就是不肯閉上。我媽媽說,你奶奶在盼她兒子。我爸爸外出幾個月了,他不知道老母已經病重。這天,突然收到爸爸的一封信。果然,聽媽媽唸完爸爸的信,奶奶眼睛一閉喉頭咕嚕一聲,就落氣了。那年月,我爸爸戴罪在身,獨自飄零天涯,奶奶怎麼放心得下。
我的媽媽也早就做了奶奶,可她總是把老奶奶掛在嘴邊。看著兒孫們都大了,媽媽總說,要是你奶奶還在,多好。媽媽說,你奶奶那墳眼啊,是五色土,村裡人都說奇,到了冬天,別的墳頭上草都黃了,只有你奶奶墳上的芭茅青油油的。
爺 爺
爺爺這輩子,不知總在思考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事。除非做事,他總是蜷在堂屋的長凳上抽旱菸。旱菸袋老長老長,戳在地上。爺爺不太說話,他有些結巴,嘴裡就乾脆銜著菸袋。他的眼睛總是望著某個地方出神。嗆人的旱菸嫋嫋娜娜。爺爺到死都是這個樣子,在浪漫的讀書人看去,像位深邃的哲人。若是夏天,黃昏將近,爺爺早早地就在屋前的場院裡燒上一堆濃煙,燻蚊子。天一斷黑,吃了晚飯,爺爺就蹲在煙堆旁,旱菸袋伸進暗紅的火灰裡,一袋接一袋地抽菸。小孩子們嬉鬧也罷,大人們拉家常也罷,都不管他的事。他
其實,爺爺一輩子只做過三樁事:種田、種西瓜、當小販。爺爺的西瓜種在離村子三里以外的河灘上。那河灘沒主的,誰家願意種,就去開墾一片。爸爸說起過小時候幫爺爺守西瓜的事。爺爺在河中間的沙洲上開了一片地,爺爺和爸爸每次都得涉過淺淺的河水,才能去瓜地裡。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