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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十來杯酒下肚了。嚇人的卻是那酒杯,不是那種剔透玲瓏的高腳玻璃杯,而是白瓷茶缸。酒量小些的,沒幹幾杯,就天轉地轉眼珠子不轉了。
我們都喝得差不多了,又嘻嘻哈哈,朝歌廳呼嘯而去。侍應生過來,問喝什麼茶。有朋友大手一搖:喝什麼茶?啤酒!喝什麼啤酒呢?我問黃斌,他是客人。黃斌說,金威吧。侍應生愣了愣說,金威?沒有。我也沒聽說過金威啤酒,調侃道,我們這裡是山區,好啤酒進不來。黃斌說,金威是新品牌,上市不久,估計你們這裡還沒見過。
我們只好喝青島。我酒量本不大,只是年輕,什麼酒都能喝上幾杯。黃斌卻說我海量,事後還寫了篇印象記,說我喝酒是三不主義:酒杯不論大小,度數不論高低,顏色不論深淺。此文流毒甚廣,貽害無窮,可把我整苦了。每逢酒席,我都推辭不喝。可不管是否見過面的朋友,都會引經據典,黃斌如何如何說,指認我本有喝酒前科,而且酒量不小。
當時我寫小說只是業餘愛好,並不知道自己將走怎樣的路。多喝了幾杯白酒,又來喝啤酒,我很快就醉眼朦朧了。包廂裝修得有些像湘西吊腳樓,極有情致。我坐在吊腳樓裡,望著朋友們在舞池裡飄飄欲仙。我沒下去,只是枯坐發呆。黃斌陪著我聊天,啤酒杯沒有離開過我們手。迪士科舞曲響起來,黃斌招呼我下去蹦幾下。我仍是不動身,黃斌自個兒出去了。舞曲激烈,震耳欲聾,燈光明滅很是眩目。一種幻滅感沒來由地流過心頭。我鼻腔有些發酸,便猛喝一口啤酒,把什麼都嚥下去了。
兩年之後,我調到長沙。那是盛夏,熱得難受。黃斌替我接風。我倆在臨街的一家酒吧靠窗對坐著。酒吧裡倒是清涼。這回喝的就是金威啤酒了。黃斌是個認牌子的人,抽菸多半抽三五,啤酒就認準了金威。我先悶了一大口,感覺真不錯。黃斌話不多,總是低頭喝酒,一副沉思狀。我同黃斌交往很深,有話就說,沒話就沉默著。我倆整個下午就呆在酒吧裡,東扯西扯,不知說了些什麼。只是身旁的空啤酒瓶慢慢多起來,足有十幾個。黃斌突然笑道,好好幹吧,看哪天混輛車子,混部大哥大。那會兒手機還很奢侈。我搖頭笑笑,心裡很茫然。
黃斌後來去了北京,仍是做編輯。有回我去北京簽名售書,黃斌請我領略京城夜生活。我們去了家據說很有名的酒吧,可惜我記不得它叫什麼了。我早已戒酒了,而且因為失眠連茶都不敢喝,只要了杯酸奶。黃斌並不勉強我,他自己要了啤酒。居然又是金威啤酒。我莞爾一笑。黃斌看出我的意思,便說,我是個戀舊的人。他無意間說的這句借題發揮的話,竟讓我很是感慨。這十多年,很多朋友離我而去。我走了同他們不同的路,而他們也忙著自己的前程去了。我並不覺得沮喪,因為總有真正的朋友陪伴著我。每到春節,都有很多從未謀面的朋友,發來賀卡,為我祝福。有段時間,外界流傳著很多關於我的謠言,有些話還很嚇人。一位朋友居然匿名發來電報,對我表示聲援。我有太多這種也許終身不可能見面的朋友,我感謝他們。酒吧昏暗的燈光掩飾著我的走神,而黃斌正沉醉在啤酒裡。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去了金威啤酒公司做客。我原是應深圳國基地產公司邀請,參加漾日灣畔筆會。金威啤酒公司副總經理陳鵬飛先生半路間殺出,生拉硬拽把我擄了去。原來我們是湖南老鄉,見面就沒有生分。鵬飛先生讀過我所有小說,玩笑說談談讀後感。一聊開,方知他也是從官場上走出來的,難怪他的感慨那麼深刻。他抱來收羅到的我所有作品,請我簽名。其中有本《王躍文作品》集,原是非法出版的黑書。鵬飛很不好意思,抓耳撓腮的。我笑道,讀者並不知道真假,怪不得你。鵬飛便把這本黑書送給了我,也算是特殊的紀念。我隨鵬飛參觀了啤酒生產流程,喝了杯剛出鍋的生杯。我禁口多年,這回因為鵬飛先生,又破戒了。
孩子,你快樂嗎?
兒子上初三了,眼看著就要考高中。他每天清早七點出門,晚上七點才能歸家。匆匆吃過晚飯,又得做作業。總要忙到深夜,才能上床。見孩子如此辛苦,我乾著急。我只能囑咐孩子他媽,多給孩子弄些好吃的,別讓他身體垮下去。
有次,我同孩子講我的童年和少年,他很是神往。我小時候很苦,但是快樂。我沒好吃的,沒好穿的,但是有好玩的。我有很多小夥伴,我們爬樹抓鳥,下河游泳,上山採蘑菇;
我們夜裡同鄰村孩子兩軍對壘打仗,或是悄悄鑽進甘蔗地裡大飽口福;我們正月十三晚上摸黑偷別人家蔬菜煮年粑吃,那是我們老家最古怪最浪漫的鄉俗。據說那是賊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