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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耀眼的一樓大廳。呵欠連連的總檯小姐遞給我一張入住登記單。我交了三百元押金。
幸好房間還算乾淨,電話、電視機、衛生間等一應俱全。想起明天就有可能到海上去,我的心情非常舒暢。
我把行李放好,然後跟旭光一起出去吃晚飯。
1997年12月4日
天已經睛了,但是今天我還不能出海。
旭光在法院裡上班。我起得很早,在房間裡看了一會書,九點鐘時我步出飯店大門,去舟山日報社找阿堅——旭光忙於考研,委託他做我出海的顧問和夥伴。在阿堅的辦公室裡,我翻閱著最近幾個月的報紙,試圖從中尋找到出海的線索。我希望能跟漁民一起出海,和他們一起捕魚,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我還想到偏僻的小島上去,住上幾天——那將是很小的小島,被遼闊的海洋所包圍,島上沒幾戶人家。
阿堅在不停地給嵊泗的朋友打電話,幫我聯絡出海事宜。他準備陪我去嵊泗列島,但要等到他把手頭的工作做完,大概要三四天以後吧。在這三四天之內,我只能單獨行動。他讓我獨自先到岱山去。
昨天晚上,我們在市中心的一個餐館吃飯。除了金旭光,還有黃立宇、阿堅,後來又來了一位,叫李軍,瘦瘦的,長著兩片薄薄的嘴唇,頭髮整齊地往後梳著,額頭的髮際極高,彷彿清朝的遺民。
八點多鐘,我們從餐館裡出來,沿著溼漉漉的街道,步行至市中心廣場,然後蹩進廣場邊上的一條小巷。小巷暗暗的,隔很遠才有一盞路燈,裹在夜霧裡,微弱的光芒幾乎照不到地面。黃立宇就住在這條寂靜的小巷裡。我們去他家談天,用旭光的話說,是去“論劍”。我喜歡“論劍”這個詞語,它使參與“論劍”的人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以為自己就是武俠小說裡的俠客。
我們跟著黃立宇鑽進一個黑乎乎的單元門洞,整條樓梯頓時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二樓有扇門開啟了一條縫,逸出的燈光照亮了我們腳下的路,一個蓬亂的腦袋伸出來,那對黑中泛白的眼珠瞅著依次盤旋而上的我們。
“是去黃立宇家的。”這位老兄自言自語道,說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我們重又陷入黑暗中。
黃立宇家在四樓,我們跟著他魚貫而入,在書房門前換上拖鞋。書房裡擺著一臺電腦,一張桌子,書整整齊齊地碼在書架上。大家在茶几四周圍坐成一圈,像老爺一樣輕輕咂起了熱茶。整個房間都是愉快的喝茶的聲音。
幾口熱茶下肚,大家的面孔開始潮潤起來。有人開如高談闊論起來。話說到一半,有人插話進來,表達了不同意見……大家爭得面紅耳赤。後來大家都很疲倦,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深夜一點多鐘,旭光、阿堅和我從黃立宇家出來,前往我入住的地方。夜晚的街道非常靜寂,路燈發出像月光一樣清冷、灰暗的光輝。窗戶都緊緊關閉著,偶爾從某扇尚未沉睡的房間裡透出一絲溫暖的光線。已經是深冬了,從海上吹來的風在我們面前一路追逐著,盤旋著,掀動著我們的褲腳和掉落在馬路上的樹葉。我縮著脖子,雙手插在褲袋裡,身體瑟瑟發抖。這就是舟山嗎?我想,現在我正貼在它的地面在走。跟杭州相比,這裡好像多了一份孤寂,也許是遠離大陸,受海水沖刷的緣故。白天,人們像魚一樣為生存朝不同的方向遊走,晚上回到用石頭和海藻搭起來的安樂窩中撫慰無助的靈魂。這裡有點像喬伊斯筆下的愛爾蘭。這裡自成一體,但是好像有點閉塞、小氣。這裡的文學刊物叫《海中洲》,意為“大海中的小塊陸地”,這個名字彷彿在不經意中道出了舟山的現實、人們的集體無意識:一方面是詩意的安居之地,另一方面是隔絕的失望之地。誰會來把它撕開呢?
1997年12月5日
早晨我退掉房間,把箱子寄存在總檯(旭光會來拿走),只帶了個揹包就出發了。
按照阿堅指點的路線,我先乘汽車到達定海的西碼頭,然後在那裡搭上了一艘開往高亭(岱山縣城)的白色快艇。被密封得嚴嚴實實的快艇像一匹烈馬在黃色的大海里跳躍著,倒騰著我腹中的器官。舷窗很高,往外看很吃力,我只好閉上眼睛,把鐵錨一般沉重的腦袋擱在椅子的靠背上。我睡著了。
醒來時我發現人們正湧向艙門。原來船已經靠岸了。搖搖晃晃的我被人流裹挾著走出船艙,在碼頭上立定。碼頭上人頭攢動,人聲鼎沸。港灣裡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隻,密密麻麻的桅杆像冬天光禿禿的樹林。船隻在海浪的拍打下微微搖晃著,船上的旗幟在海風的吹拂下發出獵獵的聲音。海面上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