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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在說什麼。他們根本就聽不懂我的話。很快這條街就走完了,我發現眼前是一片廣闊的田野,田野的盡頭是綿延不絕的山巒。我想我是否在夢遊。田野裡,稻粒開始變得飽滿。我失望了,這失望是如此深厚,以至把飢餓、疲倦甚至疾病都給統統忘光了。我循著老路往回走,白雲在田野、山脈和溪流上空快速旋轉,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你可以有一千次的開頭和結局。我情緒又慢慢高漲起來,慢慢地,我又能挺著胸膛走路了,我恢復了對健康的自信。我相信,我回到永安的住處以後,疼痛就會消失。我相信我有抵抗疾病的力量。從明天開始,我每天都要早起,曬一曬早晨六點鐘的太陽,讓自己心情舒暢,並對每件事情的前景都抱一種樂觀的態度,相信自己是個好人,想信自己能做成許多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我每天都這樣想,而不是像從前那樣老是憂心忡忡,我一定會越來越健康,越來越有力量的。
我回到永安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山谷裡傳來雉雞鳴叫的聲音。主人已經睡去,鼾聲很重很雜,好像有一大批人在睡覺打鼾。我感到累。空氣悶熱黏稠,緊緊貼著我的面板。一會兒,我就大汗淋漓了,尤其是額頭好像開啟了泉眼似的,汗水汩汩地冒出來,漫過我濃密的眉毛,淌進眼窩裡。我用毛巾一遍一遍地擦也無濟於事,直到後來我跳進冰涼的溪水裡,情況才有所好轉。在溪水裡,我像一片樹葉漂了起來。這時候,我才知道,我的身體是多麼虛弱,它距離真正的生活已經越來越遙遠了。
第二天,我從睡夢中醒來,發現陽光已經退出房間。我開始劇烈地咳嗽,無疑,這是昨天晚上溪水侵襲的結果。我集中起身體所有的力量對付咳嗽,然而這也不是什麼容易對付的事情,咳嗽一聲比一聲悲慘,並且間隔越來越短。咳嗽是一種呼救的訊號,但是沒有人會聽得見,主人們到遠處幹活去了。後來,來了一隻野狗,它遠遠地站在門外,一邊惘然地注視著我,一邊學著我的腔調叫著。最大的可能性是,這隻狗根據我的聲音把我當成了同類。
我的肚子也每況愈下。在短短的一個上午裡,我就上了五趟茅房。到了晚上,只要稍微想想自己的肚子,我就禁不住要到茅房去。真是可怕的腹瀉,好像整個身體組織變成了恐懼的奪路而走的液體。終於,連睡覺也變得不可能了。我上了床,只能坐著,而不能躺下去。後來,我想了個暫時忘卻肚子的辦法,那就是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對付蚊子。過了這麼多天,蚊子也變得刁鑽老練多了。這些蚊子,往往在我發現它們之前就吸飽了血,在我發現它們之後又能安全地跑掉。它們往往叮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腳底、腦門、脊背。對於這些蚊子,我絲毫不手軟,我的手掌很快就沾滿了自己的鮮血。有時候,我一巴掌打下去,就能拍扁四五隻蚊子,血濺開來,像五朵鮮豔的梅花。這時,我的心中盪漾起了隱秘的快感。我細細地觀察這些比我弱小得多的飛蟲,得意極了,以至對主人們在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這件事情都沒加以注意。我吵醒了他們,他們在提醒我,可是我居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後來,他們中的一個——我想是小兒子——用拳頭使勁敲打板壁,我才恍然大悟,馬上停止與蚊子的戰鬥。可是這時,我肚子又開始咕咕地叫起來,大腸、小腸和胃好像被一隻有力的手絞著,彷彿要絞盡那裡的最後一滴水份。我跑到茅房裡,蹲在那兒。我難受極了,好像大小腸都已經腐爛了,一小塊一小塊地掉下來。手紙是我到永安以後斷斷續續寫下的手稿。這些手稿我曾經想帶到山外去的呢。
感冒和痢疾並沒有使我進一步去考慮後果。此時此刻,我仍然認為生命是無所謂的。我想,即便我死了,那又沒有什麼,除了我自己,什麼都不會發生變化。可是一想到自己一旦死去,便不可能再回到這個世上來,我便又產生了一絲擔擾。會慢慢好起來吧,我的身體,我身體裡的靈魂,我身體外的空氣,樹木,一切的一切。我這樣想著,心情又慢慢變得舒暢起來。
白天,我支撐著孱弱的身體走到屋外去,走到陽光裡,有時還幫主人乾點活。我沒有向他們提起我的疾病。我想,用暴露自己的不幸來博取別人的同情,那是卑賤的。我再也握不起筆了,再也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思考問題了。我得集中所有的意志去對付疾病。這是一個可悲的事實:我的腦袋僅僅為了肉體而存在。但是我轉念一想,這其實也沒什麼,這樣我會活得比原先更加簡單些,也更實在些。我反覆叮囑自己,一定要記住等病好以後,馬上離開永安,然後擺脫掉所有的疾病和夢魘,好好地生活,在生活的表面生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