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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時,每一刻,她都在望眼欲穿尋找食物,可根本找不著。她會回來對這個無知的女人說,對這個把她趕出家門的女人說:我已經忘了你是誰。
一天,孩子的飢餓迫使她走出山洞,太陽已經西沉,她朝菩薩城那片顫悠明滅的燈火走去。她望見那片燈火有很久了,但是一直不敢走過去。然而,她之所以選擇這個採石洞停留下來,正是因為打這兒可以望見那片燈火。那一片燈火,食物的象徵。今晚,孩子的飢餓就要驅使她投向那片燈火。
她走在小城的街道上,在一個鋪子前放慢腳步,女老闆剛剛走開,她趕緊偷了一條鹹魚,塞進衣裙的領口處,轉身返回山洞。在城關,一個男人停在那裡,盯著她,問她從哪裡來,她說從馬德望……說時就跑,那男人在笑。不許來嗎?是的。她和那男人都笑著自己的肚子。但她還是放下心來,男人跟她說話不是因為魚,他沒有看見。
〃馬德望。〃
三個有節一樣銀鑽有力,字字圓潤,像從一個繃緊的小鼓面上蹦出。馬——德——望——。那男人說聽到過,她徑自逃開了。
馬德望,她什麼也沒多說。在返回山洞的路上,牙齒就迫不及待地向那鹹魚發動進攻,鹽花和沙塵在嘴裡嘎蹦響。入夜,她出了山洞,把魚洗了又洗,而後慢慢地吃著,嚥下去的唾液突然泛上來,滿口成威的,她哭了起來,口角流著誕水,她很久沒沾過鹽了,這下太多了,太多了,她跌倒在地,可跌倒了還在吃著。
她睡著了。醒來時,正是黑漆漆的夜裡。她看見一個奇怪的幻象:那條魚被孩子吃了,魚又把孩子吃了。她沒有動彈:今夜飢餓將是最最兇狠的,它會鬧騰出什麼花樣來呢?它不會善罷甘休吧?我要回到馬德望,討一碗熱飯,然後我就永遠地離開。她要一碗熱飯,一碗熱飯,她說出那兩個字來:熱飯。什麼也沒有出現,她抓起一把沙土,塞進嘴裡。她第二次醒來,忘了嘴裡塞過沙土,她看著夜色,朦朦朧朧,沙土似乎已變成了熱飯。
她看著夜色,朦朦朧朧。
夜裡,她兩次醒來,這恐怕是孩子出生前她遇到的第一次。後來還反覆出現過這樣的情形。有一次,她明明已經走到循公河邊,可不知不覺中卻離開河畔,醒來時,覺置身在一片樹林裡。在加爾各答,不,在加爾各答,任何時候,食物都不會同沙塵混在一起,食品都是精選後做出來的,這項工作已用不著人來做了,已有別的東西代替人來做。
一個釣魚人走進洞裡,後面跟著另一個,他們追打那隻老鼠,為了孩子,必須將它趕出去。她拿著釣魚人的錢,好幾次去菩薩城,她買來米,放在一個罐頭殼裡煮起來,他們給了她火柴,她吃上了熱飯,孩子很快就要出生。開始幾天裡經受的飢餓將不會再來。
菩薩城的燈火亮起來的時候,豆範山脈退隱而去,那菩薩河,那遙遠的天際,還有那絞車的吱呀聲,也都統統消失了,燈火使那個早已對它習以為常的人昏昏欲題,將她送入惶恐不安的夢鄉,彼得·摩根這麼寫道。
她睜開眼睛,看了看,清醒過來,明白自己在這個地方,面對那邊的燈火,已經過了六個月,遠山依稀,天際迷濛。這個早晨,肚子墜得特別厲害。她爬起身,出了洞口,在晨光熹微之中,朝遠處走去。
這幾天,那兩個釣魚人實在是倒胃口,因為她的頭髮幾乎禿盡,她的肚子又大得出奇,與她瘦削的身子被不相稱。
先前的飢餓將不會再來,她知道。孩子看來很快就要出生,她也知道,她和孩子要分開的,這是必然的,孩子現在已經不太動彈,好像一切都已經準備停當,只消使出一點點的力氣,就可與她一分為二。
她去了,去找一個地方,為了那事,找一個偏僻的角落,找一個人來接生,把孩子與她分開,她要找媽媽,那個疲頓的女人,那個將她趕出了家門的女人。千條理由,萬條理由,你都不許回來。這個女人,她不知道,她並非什麼都知道,她不知道縱有千山萬水,今天,也阻擋不了我回來,我是無辜的,在你驚愕不已的時候,你會忘了殺我,醜惡的女人,萬事的緣由,我會把孩子交給你,你就收養吧,我會把孩子扔給你,而後我就永遠地逃開。在這樣的晨光熹微之中,萬事生生滅滅。她的媽媽,就讓她來接生吧。而她呢,一個姑娘家,一旦擺脫這個累贅,她將獲得新生,像鳥兒,像花兒盛開的桃樹。
菩薩城一帶的女人,幾乎都打她跟前走過了,她們正往別處去,為了躲避炙熱的夏季風的到來,她們去尋覓一個地方,好養孩子,或睡安穩覺什麼的。
她還沒有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