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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木樓花籬笆那一邊出去的,她肯定是的。她走掉了。
泥公河的一個碼頭。無數黑色的帆船停泊在那裡。它們將在今夜啟航。就算天下沒有了馬德望,馬德望依舊還是她的家鄉。有一些年輕人,在不遠的什麼地方,彈奏著曼陀林;在那些黑色的帆船之間,搖盪著賣湯飯人的一葉又一葉小舟,其中兩舟搖出去很遠,小舟上都燃著煤油燈,湯飯下面爐火閃閃;在一處陡峭的河岸邊,有一個布篷,歌聲從那裡傳送出來。她邁起了鄉下姑娘過重而勻稱的步子,開始順著一條條相連不斷的帆船,朝前方走去。今夜,她也啟程。
她不會返回北方,彼得·摩根寫道。她沿循公河逆流而上,為了返回北方,但是,一天早上,她向斜裡走去。
於是,她走到鋼公河的一條支流上,後來,又走到一條支流上。
一天傍晚,一片森林出現在她眼前。
又一天傍晚,一條河流演在她腳下。河流很長,她像從前那樣順河走去。離開河流以後,又是一片森林。河流和陸路在她面前交替出現。她經過曼德勒,順伊洛瓦底江而下,穿過卑謬和勃生,這一天,她到達了孟加拉灣。
她坐在大海邊上。
她又上了路。
她沿著吉大港南面的平原,也是阿拉乾山脈西側的平原,一路向北跋涉。
經過十年風塵,一天,她來到加爾各答。
她留在那裡。
起初,她還有青春的模樣,順路的帆船有時也帶上她。可是後來,她腳上的傷口開始讓人噁心,於是,一連幾星期,一連幾月,沒有一艘船肯讓她悄腳兒。由於腳的原因,那一段時間,男人幾乎不去碰她。不過有時,和某個伐木工人,也照樣發生。在山區的一個衛生站裡,人家給她治過腳。她待了十來天,還有吃的,但她還是跑了,跑了以後,腳也沒有根治,但情況卻明顯好轉。後來就是森林的情形。在森林裡精神錯亂了。一路上,她總是找靠近村子的地方過夜。但是,有時見不著村子,她只好找一個採石洞,或者乾脆就在樹下睡覺。她夢見自己的孩子死了,夢見自己就是那孩子,她夢見自己變成了田裡的水牛,有時,又變成了水田,變成了森林,她夢見自己在兇險的恆河裡,一連幾夜飄浮著,大難不死,然而,最後還是難逃劫數,淹死在恆河裡。
很多情況導致了她精神錯亂,比如飢餓,在菩薩城時,飢餓就讓她嚐盡了苦頭,在菩薩城以後,飢餓當然依舊存在,除此之外,還有火辣辣的太陽,還有森林裡昆蟲的嗡嗡聲響,令人頭昏腦脹,還有林間空地的靜溫,還有不說話,等等,等等。她腦子裡什麼都被打亂,越來越亂,直至有一天,她腦子裡再也不亂了,突然之間再也不亂了, 因為她再也不去想什麼。在如此漫長的跋涉中,她吃的是什麼呢Y隨便哪個村頭討一點米飯,有時,撿起一隻被老虎咬斷脖子在腐爛變臭的死鳥,有時採些果子,有時還有魚,是的,在到達恆河之前,她就已經吃魚了。
她一共生了多少孩子?在加爾各答,她找到了豐足的東西來充飢,她記得威爾士親王大酒店,那裡有滿箱的垃圾,她記得一個小柵欄門,從那裡可以討到米飯。後來,她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加爾各答。
她留了下來。
十年前她去的那裡。
彼得·摩根停下了筆。
已是凌晨一點。彼得·摩根走出他的臥室。加爾各答夜晚的氣味,就是河泥和番紅花的氣味。
她不在恆河邊上。灌木叢下也沒有。彼得·摩根繞到使館炊事房的後面,那兒也沒有。恆河裡也不見她在游泳。彼得·摩根明白了,她又去了島上,她是扒在客車頂上去的,在夏季風期間,威爾士親王大酒店的垃圾箱吸引著她。彼得·摩根只看見那些麻風病人在睡覺。
賣孩子的故事是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講給彼得·摩根聽的。十七年前,在寮國的沙灣拿吉,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也在買賣的現場。所以,她總覺得那個女乞丐說的是沙灣拿吉話。時間不吻合。那個女乞丐也年輕多了,不像她見到的這一個。然而,彼得·摩根還是把她講的故事,變成這個女乞丐生命的一段插曲。兩個女兒看見過女乞丐,她仁立在她們的陽臺前,仁立在她們的笑容前。
彼得·摩根現在想用自己凌亂的記憶,來取代女乞丐荒廢的記憶。他認為如果不這樣,他便失去了寫作的語言,便不能把加爾各答這個女乞丐的瘋樣寫下來。
加爾各答。她留了下來。十年前她去的那裡。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失去記憶的?她曾經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