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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廊裡的燈火仍亮在那裡。院落重歸岑寂。
家鄉的歌謠,有時我睡在牛背上,肚裡吃得飽飽的,那是媽媽給的大米飯。那個媽媽,肝火很大,她乾瘦的樣子站在那裡,猛然一下,擊碎了回憶。
這裡,在這個花園裡是不可能唱的。在磚圍牆和木桂花籬笆的外邊,馬路四通八達。別墅在這一邊。那一邊還有一些房屋,一個挨著一個,很有規則,都是一扇門,三扇窗。原來是一所學校。在校舍的前前後後,有大門,有磚牆,有木樓花籬笆。在馬德望,也有一所學校。在馬德望真有一所學校嗎?她忘了。地上放著紗布和一瓶藥水,放在湯境的旁邊。姑娘用手在腳上那麼一拐,蛆出來了,她將藥水倒在上面,把傷口包紮上。幾個月前,在一個衛生站裡,人家也這樣給她治療過。那隻腳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尤其當她歇下來的時候,但卻不覺得疼痛。她站起來,望著柵欄門。從別墅裡不時傳出話聲。再回到家鄉,再見一見這個乾瘦的女人,她的媽媽。她打孩子。孩子們在斜坡上四散逃開。她在罵。她呼喊孩子們過來,分給他們米飯。姑娘的眼淚掉在熱氣騰騰的米飯上。再見一見這個女人,就一次,在她長大之前,在她又一次出發之前,也許在她死之前,再見一見這個肝火大的女人。
她將永遠認不出回家的路。她將再也不想認出回家的路。
微風輕拂,樹影婆婆,馬路似一條絲絨長帶,通往家鄉洞裡薩湖。她腳底在那兒旋轉,兩眼環視一週——從哪裡出去呢?——她撓了撓癢癢的胸,因為今晚,又有幾滴奶在那裡醞釀,她不餓,她伸伸胳膊和腿,多麼神奇的青春活力,啊,星夜啟程,奔向遠方,一路唱著洞裡薩湖的歌謠,每一首歌謠。十年以後,在加爾各答,將只剩下一首歌謠,赤條條,留守在她記憶的廢墟上。
一扇窗子,自那個白人先生來了以後,就亮在那裡。剛才說話的聲音,就是從那視窗傳了出來。她再次朝那邊走去,但一路跟著腳尖兒,她走到屋前的石井欄邊,攀在上面朝裡望去。他們倆都在那裡,那兩個白人,還是他們。一個媽媽坐在那兒,好像情緒很不好,她的孩子正躺在她膝上睡著。媽媽不再瞧孩子。男人也沒有瞧,他站在那兒,手裡拿著一根針。桌子上面放著奶瓶,還是那麼滿滿的。媽媽不再大聲說什麼。她在流淚。她流了很多。孩子那個無人問的樣子,一會兒睜開眼睛,隨即又睡著了,一會兒又抬了抬眼皮,隨即又睡著了,睡不完,總睡不完;這與我已經不再有關係,已經由其他女人接管,由你來吧,我已被除外,沒有必要兩人同時來照管;曾經想要把我們分開,那是多麼的困難,圓圓的腦袋,從背後口袋裡露出來,隨著腳下的顛簸,在肩上一磕一碰,應當慢點兒走,小心路面,注意大石頭;往後就可以跑起來,不用注意大石頭,眼睛可以看向天空了。大夫走到乾乾淨淨的孩子身邊,給孩子打了一針。孩子當下嚶嚶嗡嗡哭了一陣。姑娘曾在好幾個衛生站裡,看到過打針的情景。小孩子那時臉上的怪相,全都一樣。一路上,那份重量勒在她兩個肩上,無論孩子是死是活,那份重量始終不變,往下沉墜。姑娘悄悄下了石井欄。空空的背脊退了回來,離開那扇視窗。她就這樣動身了。她穿過木樓花籬笆。轉眼她來到大街上。
說一說馬德望家鄉的話,吃上美味佳餚,就像她今晚這樣。再一次去見那個女人,天底下最壞的那個女人,若沒有她,她會變成什麼樣呢?他腳步往前走著。兩個肩膀一動便疼,肚子也在那裡作痛,然而,她在走,走向遠方。她用柬埔寨話說了幾句:你好,晚安。對孩子,她曾常那麼說。現在對誰說呢?對洞裡薩湖的老媽媽,正是因為這個女人,她才經歷了不公正的命運,她才飽嘗了種種的苦難,然而,這個女人卻是她曾經不含雜念熱愛的人。她一邊走著,一邊與腹痛在較量。突然,一陣令人窒息的絞痛,從過他的肚子裡面鑽了上來,把她疼得直想喘粗氣,想吐。她停下來,轉身往回走。一個柵欄門開了。還是那個柵欄門,還是那個白人先生,他走了出來。她原以為別墅離她還遠。她不再害怕那個白人先生。先生從離她很近的地方速速走過,沒有發現她。
別墅裡的燈火熄去。
季風期完全過去,可能已有幾天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天下起一場大雨來的?
回家,回到北方,回去和眾人在一起,相互問好,一道館戲,情願挨她打,情願死在她手下,然而,這一切為時多麼晚呀。她從懷中摸出那枚皮阿斯特,在月光下看著。這枚硬幣她肯定不還了,她把硬幣放回懷裡,開始朝遠方走去。這一回,真的,她朝遠方走去。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