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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駿這幾天正趕著修理自己的舊作,預備出單行本。每天晚上,總要到十二
點鐘以後,才能睡覺。他房後一扇窗戶,正對著楊杏園的房間,他理一理稿子,抬
頭一看,只見對面屋子裡黑洞洞的。心想剛才電燈亮了一陣,怎樣又滅了,難道楊
先生沒有回來嗎?正好聽差進來沏茶,一問時,他說楊先生今天回來,茶也沒喝一
杯,就睡下了。富家駿知道楊杏園的病沒有好全,怕是病又復發了,因此輕輕的走
進他屋子去,將電燈一扭著,只見楊杏園向裡側身而睡,桌上有一個貼著快信記號
的信封,旁邊亂鋪著幾張信紙,有一張信紙,卻落在地下。因俯身給他拾了起來,
無心中卻看見上面有一行觸目的字樣。那字是:“今年歲收荒歉,家中用度,愈形
緊迫。信到之後,務須查照前信,籌洋一二百元寄來。”富家駿只看了這幾個字,
知道是楊杏園的家信,不便望下看,就給他放在桌上。那麼,楊杏園所以力疾從公,
也大可以想見了。當時也不驚動他,依舊熄了電燈出去。到了次日,特意回去,見
了富學仁,把楊杏園經濟恐慌的話告訴了他。富學仁道:“既然如此,我這裡開一
張兩百塊錢的支票,你送給他,就算是你們的束脩。他是不亂要錢的人,你這話可
要好好的說。”富家駿也覺他叔叔這事辦得很痛快,趁楊杏園不在家,把一個信封
將支票封了。信封寫了幾個字:“奉家叔命敬獻薄儀以代束脩,學生家駿上。”楊
杏園回來,將信拆開一看,就知道富學仁是有心救濟自己。不覺嘆了一聲道:“生
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也。”自己正要錢用,用不著虛偽謙遜,就收下了。吃晚飯
的時候,親自告訴富氏兄弟,叫他轉為致意道謝。次日便忙著把款子匯回家去,款
子剛匯走,當日又接了家裡一封信,說是銀錢週轉不過來,家裡要賣了房子還債,
以後接濟家款,日子就不可差移,免得再舉債。本來,想這款子寄回家去,就要辭
了一兩件事,輕閒輕閒,看到這封信,又不敢著手了。自己轉身一想,天天這樣幹
下去,也不見有什麼痛苦。大夫雖說病根未除,作醫生的人,是過分的細心,用話
來嚇病人的。自己又不痛,又不癢,有什麼病呢?這樣一想,把繼續工作的心事,
復又決定。過了兩天,也不覺得有什麼痛苦,不過飯量減少,懶於動作而已。
這日清早起來,剛一醒過來,忽聽得聽差在外面說,趕快去告訴楊先生,這是
一件喜信,他聽見了,一定十分快活的。楊杏園聽了此話,以為是李冬青到京的信
來了,一翻身爬起來,趿著鞋,走到玻璃窗下,掀起一塊窗紗,向外看去。只見聽
差手上拿了一個很漂亮的信封,由外面進來。楊杏園便問道:“是我的信嗎?拿進
來瞧瞧。”聽差送進來,接過來看時,是一個潔白紙面,上面一個犄角,印著幾片
綠色的葉子,間著兩三朵菊花。用紅絲格框了一個框子,中間就寫著收件人的姓名。
那字寫得非常端正秀麗。楊杏園一看,就知道是吳碧波的筆跡。翻過來看時,卻是
紅色印的仿宋字跡。那字道的是:“我們因為彼此情投意合,一個月以前,已經訂
婚了。近來許多好友,曾問及這一件事。而且許多好友,只認識韻桐或碧波一個人。
我們為彼此介紹和諸位朋友見面起見,特定於月之一日,在香山甘露旅館,潔樽候
光。當日並備有長途汽車迎送。諸位好友,均請至西四亞東茶點社齊集,以便登車,
務請光臨。朱韻桐吳碧波敬啟。”楊杏園心想這樣好的紙和這樣美麗的印刷,我以
為要寫上些很雅清的小啟,不料卻是這樣平俗的文字。碧波也是之乎者也,常常咬
文嚼字的人,何以遇到這樣好的機會,不賣弄賣弄呢?正在這時,何劍塵來了電話,
也是說接到了這一封帖子。楊杏園便告訴他,這帖子何以用白話寫?何劍塵道:
“我聽到說了,他本來打算做一篇好四六小品的,這位朱女士說,他們的朋友新人
物多,若要那種文字,是丟在臭毛坑裡三十年不用的東西,恐怕朋友們要笑的。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