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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信走了。何劍塵在家裡等那客,先是久等不來。等得來了,又是談個滔滔不斷。
糊里糊塗一談,不覺天色已晚,好容易把客送走,就該吃晚飯。這時太太又不見回
來,恐怕杏園的病,是沒有好現象,心裡只是安放不下,一面吃飯,一面想著。他
忽然將碗一放,便走去打電話,問楊杏園的病況。那邊聽差,知道是何劍塵,便叫
何太太來接電話。何太太道:“你吃飯罷,我暫不回來了,我在這裡等你。你快點
把事辦完,你就來。”何劍塵道:“杏園的病怎樣?”何太太道:“倒不怎樣。不
過我看他很可憐,我在他這兒陪著他談談罷。”何劍塵聽他夫人如此說,心裡倒放
下一塊石頭。這才去吃飯。不過心裡念著楊杏園的病,總覺不大放心。在報館裡編
稿子的時候,好好的將筆一放,兩隻手捧住胳膊,望著電燈呆了半晌,嘆一口氣。
同事的史誠然,和他正在大餐桌的對面坐了。因道:“劍塵,你和杏園的友誼,實
在不錯。他的病重一點,你就這樣惦記。”何劍塵道:“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
無憾。我們雖不能說是知己之交,我覺得杏園,實在是和藹可親的朋友。失去了,
未免太可惜了。而且我們一段婚姻,尤得他的協助不少。我對於他的困難問題,絲
毫不能幫忙,我心裡異常抱歉。他若是病沒有起色,這種人是這樣下場,我也要灰
心跟著他學佛了。”他一說,編輯部同人,大家都議論起來。雖然也有素來對楊杏
園表示不滿的,這時也很原諒他。何劍塵聽了這種言論,心裡越是難過。也不到稿
子辦完,抽身先就走了。
到了楊杏園寓所,恰好是這一條衚衕的電燈線斷了火,漆黑黑的。摸著門環打
了四五遍,才有聽差出來開門。聽差手裡拿了一個蠟臺,插著半截洋蠟,黃色的淡
光在風中搖曳不定,照得人影子一閃一閃。聽差關上門,舉蠟在前面引路。走不到
半截走廊,那洋蠟就吹滅了。院子裡黑沉沉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有模糊的樹影
子,被風吹著顫動。上房那窗戶紙上,露出一片黃光,彷彿象那斜陽落土,照著一
抹餘光在人家土牆上一樣。而且紙上,立著人影子晃晃蕩蕩,更帶著一些神秘的意
味。何劍塵本來含著一腔悽楚,對了這種情況,越發覺得心族搖搖不定。黑暗中到
了楊杏園房門口,只聽見他輕輕的說道:“人生在世,一天也是死,一百歲也是死,
我倒處之坦然。不過我很替家母難受,暮年喪子……”何太太道:“楊先生,你不
要說這種話,你一說,我心裡就一跳。”何劍塵就在這時,已踏進房去。見富家駒
富家駿坐在床面前兩張小方凳上。自己夫人坐在寫字檯邊,三個人都微微皺著眉毛,
向楊杏園呆望。楊杏園已脫了外衣,蓋著半截薄被,露了大半截身子在外,側著頭
向外,顴骨上面,微微現出兩道青紋,眼眶落下去許多。他見了何劍塵進來,頭也
不曾動,只轉了眼珠望著,下頦略微點一點,表示知道他進來了的意思。何劍塵道:
“大夫來過了嗎?怎說?”富家駒望著他道:“據說不要緊,不過是受累了罷。”
一回頭,見何太太也對自己望著,心裡就明白。楊杏園淡淡一笑,在乾燥的嘴唇邊,
露出兩排白牙,說道:“要緊不要緊,成什麼問題……唉……我……”何劍塵走上
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說道:“病人最要緊的是提起精神,你千萬不要抱這種頹廢
的思想。”楊杏園道:“是嗎?然而我應當容納你的忠告。”他說完了這話,臉上
又放出慘笑來。富氏兄弟對望著默然,何劍塵夫婦也對望著默然。
這時,夜漸深了,這僻靜的衚衕裡,是格外的沉寂,只是遠遠的有賣晚食的吆
喚聲,還若有若無。偏是隔壁的鐘,吱咯吱咯,把它的擺錘,一下一下,擺動著響
得清清楚楚。這種鐘擺聲,平常時節,人家是不大理會,你越煩悶,鐘擺越響得平
均沉著。這時一間屋子五個人,都聽到了鐘擺聲。半晌,楊杏園道:“現在什麼時
候了?”說這時,頭微微抬起。何劍塵道:“快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