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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撫琴一般,並不看弦,隨興而行。他的指尖在琴絃上騰躍,一股股山泉便在耳畔流瀉彙集。微涼的夜風也似被沾染上了潮潤的溼意,讓人肺腑清明。
琴音漸漸淡去,絲絃在石拓的指尖微微顫動,揉弦、拂掃,細柔輕敏的琴音泛泛而出,如同溪流上漸漸瀰漫起的水霧,越過香草、漫過林木,浸潤著整個山林……
這一剎那,疏桐才明白過來,石拓彈奏的竟是阮瞻當日推薦她學習的《幽蘭》!
同樣的曲子,不同的人演奏,散發的聽域張力竟是如此不同!
也幸虧自己當時沒有選擇這一首曲子,否則便是再練一年,也未必能達到石拓這般淨純無垢的境界。
在疏桐神思遊走中,石拓的琴音已由春日轉入夏夜,清風月色中,蟲鳴草莖,切切嘈嘈。疏桐在專注留意石拓手指逗喚琴絃的姿勢時,忽然發現眼前飛過一道瑩光,待她視線追蹤而去,便驚訝發現露天的平臺之上,一群螢火蟲正盤桓於空,振翅和鳴!
斯情斯景,如此震撼,讓疏桐心生感慨:難怪阮瞻常言撫琴最講究情境和意境交融。嵇康彈奏《廣陵止息》,總要選擇月夜山崗,追求的就是那種音入山林天地迴響的意境。此刻石拓選擇演奏《幽蘭》,想必也是他登島感受四周環境後才作下的選擇。而在夏夜的江中孤島上,自己只能演奏唯一練習過的《廣陵止息》,這在情景上已經輸給了石拓。
在疏桐兀自評判得失時,石拓已然奏完最後一個音符,悠然收手回膝。
好一陣靜默之後,平臺四周的樓閣中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掌聲。
石拓睜開了眼睛,墨色的眉峰微微皺起,似被人從夢中驚醒一般面露不悅。
王墨卻無視他的不悅,擊掌讚道:“今日親耳聆聽展延兄的仙音,真是感動莫名。這張古琴,也只有在展延兄手中才不枉了它的曠世之名……”
“奏琴之樂,不在於聽取讚譽,而是心曠神怡,自得其樂。”石拓搖手製止了王墨的吹拍之詞,起身離開“焦尾”,轉而對一旁的疏桐道:“此時音色已校正到原來的十之八九了,請舒公子演奏一曲。”
疏桐轉眸望向王墨,見王墨依然微笑頷首,她便起身到琴前坐下。
臺下的翠衣少女又趕忙躬身端著換過的手盂和絹帕,遞呈給疏桐淨手。
在疏桐用絹帕擦手,石拓躬身在一旁的錦墊上落座時,王墨俯身將袖中的一枚環形香餅丟進了燻爐之中,原本白霧一般的煙柱中頓時泛過一絲淡淡的燻黃色。
淨手完畢,疏桐深吸一口氣,略略平息了一下緊張的心緒後,緩緩飛指上弦。
“鐺……鐺鐺……”
恢復了“焦尾”本色的琴絃,讓疏桐在散起的第一步就明顯失了曲子原來的音韻。她強撐著耳膜的不適感,將指頭靠近了低音部後,繼續落指走音。
“呲——!”一隻手突然襲上琴絃,強壓琴板,將疏桐的演奏生生阻斷。
疏桐錯愕抬起頭來,便見石拓一臉不悅道:“這張琴,不適合演奏《廣陵止息》!”
沒想到他不但只聽了幾個小節的散板,就知道了自己要演奏的曲子,而且還非常不禮貌的打斷了自己的演奏。疏桐無助的望向一旁的王墨,王墨卻再次給她做出“無妨”的口型。
石拓卻站起身來,轉首對臺下道:“守則,將我的琴送上來。”
話音落地,一個灰袍小廝便抱著一個琴匣快步走上平臺來。王墨忙起身將“焦尾”從疏桐面前的琴架上移到另一個琴架上。
石拓從小廝手中的烏木琴匣中,抱出一張琴面密佈龜背紋的古琴,小心翼翼的放上疏桐面前的琴架。
瞥見這張琴的第一眼,疏桐便愣愣怔住了。
這是一張伏羲式古琴,漆色剝脫,古舊不堪,而從琴面那無法複製的密集斷紋上看,這分明就是自己小時候學琴用過的那張!
那時,和喜鵲那張漆色錚亮的桐木琴相比,自己是多麼厭憎琴面上這些斑駁裂開的醜陋紋路啊。若不是後來讀《名琴譜》,知曉了斷紋對於古琴的價值,只怕現在也一樣喜歡不起來。
而一想起董冉的《名琴譜》,疏桐便發現眼前的這張琴,除了嶽山上沒有了譜中描繪的那處不規則凹槽外,分明就是古琴“繞樑”的模樣!
綜合這些資訊,毫無疑問,這張琴就是修復後的“繞樑”,也是她小時用過後來被父親上交鴻臚寺的那張古琴,更是王墨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奪得的王者之琴——“絕響”!
第六十二章 雲集霧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