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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了,心裡一陣氣悶,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頭疼得更兇了些。他娘仍在那裡怨罵,他聽不得,便走進自己臥房,見床鋪上被子都沒疊,胡亂掀開堆在那裡。許多天來,都是這樣。他悶嘆了口氣,躺倒在床上,隨手扯過被子蓋到身上。被子裡有妻子的氣味,原先這氣味是一股清香,這時卻變得有些厭人。他一惱,又將被子掀到了一邊,心裡又惱又悶,不覺昏昏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陣猛烈敲門聲驚醒。
“誰啊?誰啊?”他娘連聲驚問著,開了門。
“程得助在哪裡?”一個男子傲狠狠的聲音。
“你們找他做啥?”
“他在哪裡?”
程得助忙翻身下床,忍著頭疼走了出去。外面站著三個人,前頭那個穿著綠錦公服,是個低品官員。後頭兩個則是衙吏衣著。
“你是程得助?”
“是。”
“雙楊倉軍糧被盜竊一空,一粒不剩。軍頭司下令拘押你,這是拘捕公文!”
清明那天上午,一隊綱船停到汴河元豐倉跟前。
每隻船上有十個禁卒、二十多個船工,船工們忙著收帆放桅杆,那些禁卒卻像是終於從牢裡放出來了一般,早已收拾好背囊,船一靠岸,等不及搭踏板,就已紛紛跳上了岸,笑著嚷著,四散走開,各自尋親訪友去了。
唯有頭船上一個小軍官,在艙裡仔細收拾文書,等眾禁卒都走完後,才上了岸。這人叫洪山,是步軍司廣武營的一名押綱小使臣。今年三十一歲,中等身材,生得健健實實的,一張黢黑的臉,好友們都喚他“洪黑”。東南戰事急,他剛押運了一綱軍糧去淮南,往返近一個月。
元豐倉是軍糧倉,他走進木架大門,門內兩側各有一排房舍。他是慣熟了的,走到左邊頭一間官吏辦事的房間,雖然是假日,裡面卻仍有值日官吏,彼此都相熟。他拜問寒暄過後,納了回執,簽了簿錄,又將十隻綱船交割完畢,這才離開元豐倉,匆匆往城裡趕去。
剛走上虹橋,一眼瞧見一個醉漢扒在橋欄上,衣裳滿是塵土油垢,頭歪腳斜的,背影有些眼熟。再一細瞧,竟是老友韋植。
他吃了一驚,隨即心裡一陣惻然。韋植原先是何等謹慎自持的人?衣裳從來都乾乾淨淨的,莫說汙漬,連皺褶子都難見到。至於酒,在營裡當值時,韋植不但滴酒不沾,連水都不敢多喝,怕解手多了,出什麼疏漏。除非年節休假,他們幾個老友相聚時,才少飲幾盅。相識多年,從來沒見他過量。
韋植自然是丟了兒子後,才變成這模樣。失子之痛,洪山自己最知道。便是把這世間所有,都堆到面前,也填不滿兒女不見後,心底被挖開的那個無底黑窟窿。
他剛嘆了口氣,卻看見韋植掙著身子,要攀上橋欄,他忙趕過去一把抱住韋植,把他扯了下來:“韋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你放開,讓我去!”韋植嘴裡含混叫嚷著。
洪山力氣大,並不理他,強拽著將他拖下虹橋,送到了他妻子丁豆娘那裡。丁豆娘正在那裡破著嗓子罵人,洪山見了,心裡又一陣傷憐。才一個月不見,丁豆娘也像是變了個人。她本是個爽快人,臉上時時都帶著笑,有時雖也罵人,卻極少像現在這般暴急。洪山不知該說什麼,自己心裡又有事,便把韋植交付給丁豆娘,隨即往城裡趕去。
他是趕往舊曹門外針眼巷,去見董氏。
他們將近一個月沒見面,董氏的兒子也被食兒魔擄走。丁豆娘那麼剛強的婦人,都遭不住這痛。董氏瘦瘦弱弱的,不知現在成什麼樣兒了?他心裡無比記掛,嫌步行慢,到了香染街,去梁家鞍馬店租一匹馬。騎上馬,飛奔進城。
到了針眼巷,他在巷口那間小茶肆門前下了馬,拴到旁邊木樁上。整了整衣襟,拍了拍灰,才走了進去。茶棚裡照舊冷清清的,只有一個老者坐在最靠外的那張舊桌邊,望著街頭默默啜茶。並不見董氏。
洪山走到裡間,探頭望去,董氏不在裡頭。屋子仍舊昏暗暗的,只有左邊牆上那扇比人臉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洞透進些光亮。一張歪塌的小竹床、一架蒙滿油垢的舊木櫃、一張擺滿茶盞茶瓶的小木桌、一座小泥爐、一隻大木桶,已經將小屋擠得只有轉身的餘地。洪山掃了一眼,心頭一熱。在他心裡,這世上華屋廣廈高樓無數,卻沒有哪間能及得上這幾尺小暗屋。
他深嘆了一聲,剛轉身出去,卻見一個瘦小的老嫗抓著把青菜,一歪一歪,顛顫著走了進來,是這茶肆的主人劉婆。她平日總咂吧著尖嘴兒,極有興頭,今天瞧著臉上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