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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後,許劍和宋晴都沒考研,也沒到外地就業,相約回家鄉北陰市了。北陰在歷史上曾顯赫過,西周時是朝廷南方重鎮,周宣王派其舅申伯在這兒鎮守,防止楚國北上,“於邑於謝,南土是保”。秦及兩漢時這兒是全國一流都市,相信那時的北陰話肯定像今天的京腔粵語一樣吃香。但唐宋之後北陰就衰退了,今天仍是一個不脫鄉蠻之氣的農業城市。這兒缺少機遇,對年輕人的發展來說不合適,但許劍和宋晴都不是胸有大志的人。他們只盼望趕緊建一個溫馨的小家,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此生足矣——其實他們不必對自己的平庸而自卑,這些“低等願望”恰恰暗合生物最重要的本能,即儲存自己,繁衍後代。500萬年前的猿人是這樣,500萬年後的超人類也不會改變。
回家鄉後他們被分到同一個單位:北陰市礦山特種車輛廠。許劍在廠醫院,宋晴在大廠任廠辦會計。春去秋替,寒來暑往。結婚,懷孕,分娩,送孩子上學,這麼波瀾不驚、一帆風順地過下來。他們的婚姻相當美滿,夫妻兩個瀟灑漂亮,在全廠5000人中算得上人中龍鳳。性格又都寬厚開朗,彼此相處甚洽,連婚姻專家們常常警告的“七年之癢”也沒出現。經濟上雖不富裕,勉強算得上小康。如今兒子戈戈已經12歲,而夫妻兩人都近不惑之年了,沒想到在這當口兒婚姻有了變故。
古人說四十不惑,對極。許劍的個人經歷從反面證實了這句格言。39歲那年他“惑”了那麼一次,被一個叫池小曼的漂亮女人所惑。這次被惑的代價頗為慘重:被妻子趕出家門,又被牽連到一場命案中。所以,四十歲以後他就“不惑”了,堅決地不惑了。
這次事變中許劍有一點體會:人的一生中,有些路徑的選擇並不能由你作主,比如他與小曼的私情,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男女私情難成正果,常常以悲劇或鬧劇結尾……問題是理智鬥不過慾望,凡人鬥不過上帝,木偶強不過身後的提線。後來看了電影“手機”,影片中的費老對男女偷情有一句語重心長的教導:麻——煩。他對這句話感觸良深。所以,當他開始剝下池小曼的高檔文胸和內褲時,其實是在頂著麻煩上。
要命的是,這次慘敗並非只留下黑色的回憶,倒是很有幾抹亮色,讓許劍銘骨刻心,欲忘不能。復婚後,在與宋晴行夫妻之事時,小曼仍然似嗔似怨地臥在頭頂的黑暗中。他的人格(甚至他的肉體)已經殘缺,一部分永遠嵌入小曼的體內了,就像蜜蜂蜇人後必然把蜂刺留下。
畢業18年後,即許劍同宋晴離了婚尚未復婚的當兒,他回過一趟母校。母校已經大變樣,路旁是修剪整齊的小葉黃楊,花圃裡奼紫嫣紅,樹蔭上邊露出現代化的白色圖書館大樓。讓他印象最深的是18年後的學生,迎面而來的少男少女比當年的學兄學姐更漂亮了,更性感了,更張揚了。記得他畢業那年,即1983年,班裡曾搞了畢業紀念冊,人手一份,那時的工藝水平和財力都有限,紀念冊很粗糙的,但他們幹得相當精心。扉頁上是許劍的題詩(為這首歪詩他曾苦吟了幾個通宵),其中有一段:
“或許有一天,你回來
一個白髮老人,披著夕陽的橙色
梧桐林蔭,石子路,年輕的男女身上
你劈面撞見二十歲的自我。”
現在可不正是這樣?自己的頭髮倒還沒白,但目光中已經滿含滄桑。他就這麼滿目滄桑地看著學弟學妹們步態輕盈地走路,看著他們在林蔭中熱擁長吻,心中免不了過來人的感慨。
他這次回母校是為了查資料,以便為被疑為殺人犯的情人洗冤。上午他一直泡在圖書館查詢資料,下午他去探望了專業課的老師們。大學生回校一般只看望專業課老師而不看望基礎課老師,因為基礎課是上大課,老師和學生沒有太多的私人接觸。該看的老師都看完了,他告辭老師準備去火車站。但走出學校家屬區門口時,總覺得意猶未盡,似乎有一個很該拜訪的人給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