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半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旅館的窗縫,木屐聲讓人焦慮不安……那都是些藝妓。你想象不出來,長崎簡直就是一座十七世紀的荷蘭城市,用割成長條的青石鋪成街道……”
想不到僅僅三個月,她的女友就變得如此瘋狂。也許在去長崎之前,瑪戈早已發瘋。信中隱約提到過精神科醫師。她很少提到她丈夫,一次是在莫干山的度假旅館(男爵的一項投資)。另外一次,她丈夫和客人們(殖民地的那幫老派冒險家)坐在客廳裡,抽著呂宋島雪茄煙,討論著什麼界外築路,什麼“大上海計劃”和“自由市計劃”,像是在研究兩種象棋佈局。那跟土地投機有關麼?瑪戈在信中問道,可難道金錢會帶來自由麼?只有愛才能讓人感到無限的自由。
但她的情夫布里南先生是個有為青年。趁著男爵短期回歐洲半個月與她偷偷私奔去長崎,已是他最大的冒險,租界報紙的本埠新聞欄對他們的日本之行饒有興趣,有人查到他們下榻的旅館。而他重責在身,必須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畢杜爾男爵新近加入的那個小圈子對他的行為頗有微詞,他們說在上海這種地方,一個像布里南先生這樣的年輕人很容易忘記自己的責任感。這些人以前在上海掙下大筆財富,如今影響力直達母國政府各部門,對於租界的任何事務,他們的言論舉足輕重。而瑪戈進退兩難,就像擱淺在吳淞口黑暗幽深的水底泥沙中,沒有領航員。
特蕾莎相信瑪戈死於精神錯亂。讓她震驚的是那些信件的字裡行間,洋溢著一種狂歡的氣氛。瑪戈好像置身於一種無休無止的節日之中。特蕾莎想象她的朋友在歡樂時光的間歇裡寫出這些文字。陰雨天的上午,她丈夫外出赴宴的夜晚——她自己聲稱頭痛,坐在臥室的梳妝檯前對白天的銷魂時光重新回味。晚風吹來一絲肉桂樹的氣息,讓她感覺好像是在一種東方式的意亂情迷中漂浮。
我們要是說特蕾莎會拿小薛與布里南先生作比較,那是有點過頭。影響她的主要是那種歡快的情緒。我們甚至可以說,那是一種類似於好奇的心理,是什麼東西讓瑪戈那樣輕鬆地做出去死的決定呢?就好像那不過是一種假裝的大發雷霆,一種……嬌嗔:如果你讓我難過悲傷,那我就不理你啦,我去睡覺啦。
她望著鏡子裡的面孔,輪廓有些變硬,頰骨顯得特別大,她不得不用顏色更深的腮影來遮蓋它。她不喜歡乳頭的顏色,順手用小毛刷蘸點腮紅塗上,讓它的色澤變得淺一些,接近於一種半透明的粉紅。她甚至異想天開,在下面也塗上一點顏色,但這次她換用唇膏,那動作讓她的背上起一陣雞皮疙瘩。她想到,我們女人總喜歡研究自己的身體,我們總是在身體上塗塗抹抹,藉以表達此刻的心情,就好像印第安族人的戰士。
她是個能夠瞬間做出決定,並且立即付諸實施的女人。昨天下午,小薛剛一離開,她就打電話把陳家那對寶貝兄妹叫來。她簡單地把自己想要做的事告訴陳,她要他回香港準備裝運貨物。顧先生那邊有人找到她,要訂購那種特別裝備。她連看都不看陳一眼,讓煙霧擋在她的眼前,她覺得陳不愧是她自己挑中的好手,眉目間只露出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驚訝。同時她確認,英弟對此一無所知。她警告陳,不要再去管買家那一頭的事,這由她自己負責,以免引起對方在判斷上的混亂。
她要求陳即刻著手,當晚就去公和祥碼頭買票上船。
“你直接與這幫傢伙打交道麼?”陳當時問她。
她懷著一種勝利者的炫耀,懷著一種莫名的快感告訴他:“這裡的事我會交給另一個人處理。我要培養一兩個新手,這對拓展業務有好處。”
“哦——”在她聽來,陳的語氣裡充滿無奈和失望。
今天她起床很早,又是一個潮溼的陰天。她坐在這裡差不多整整兩小時。今天是禮拜五,要在平時,她又該打電話到禮查飯店預定房間。她先是發愣,又忍不住想開啟那疊信,最後又決定不去重新閱讀。她不想花工夫洗掉她剛剛塗在身上的那些顏色,她覺得就這樣去參加她朋友的葬禮,也很合適。她想她畢竟又變成租界裡的一個孤魂野鬼,沒有朋友。她在上海這些年裡,唯一真正結交的朋友也就只有瑪戈。一種無來由的寂寞感差點吞沒她,驅使她去做一個貿然的決定,改變長久以來的生活作息習慣,要求小薛搬到皮恩公寓來住。她最終又打消這個主意。
⑴Route Pére Robert,今之瑞金二路。
⑵河豚,ふぐ,在日語裡,它的讀音“fugu”諧近“幸福”。
三十二
民國二十年六月二十七日凌晨四時
昨天,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