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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的地方,回到了我的家鄉。可是,神農鎮卻變成了這般模樣……
我站在青石街上,越想越害怕,兩條鬆軟的腿幾乎撐不住那顆頭顱。正在這時,我聽見了一陣歌聲,隱隱約約,悠悠揚揚,似乎是一個女孩子在唱,很清脆:“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化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我傻傻地聽著,最初的一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清醒了過來:“……哎!活人!這是一個活人在唱!”我大喊大叫著循聲衝了過去。
我踉踉蹌蹌、狂呼亂喊地跑過自家門口,上了矮矮的河堤,往北一轉,我看見了那個姑娘。河水在腳下奔湧而過,濃濃的青草漫上了堤坡,她就坐在堤上,面對河水,抱著膝蓋在唱。聽我的腳步聲,她偏過頭笑吟吟地望著我。
“嗨!”她說。
我愣愣地望著她,很漂亮,很白,不是農村女子那樣的白,而是類似江南女子那種細膩的白。很面生,我沒見過她,口音也不對。
“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兒?”我問。
她笑了,高挺的鼻樑在西斜的落日裡拖出長長的陰影:“我姓林,叫林茵,去年跟著爸爸媽媽來到這兒的。”她仍然微笑著,“我有個舅舅住在本鎮,他叫盧宗佑,你認得嗎?”
“認得,認得。”我更傻了,“你……你爸爸是個……”
“是個研究員。別人說他是個大右派……很大的。”她說。
天吶!這是個什麼樣的姑娘!我有些哭笑不得,這世界什麼都是越大越好,就是右派越小越好……不是更好!“你……你的……那個……”我瞅著她清純的臉蛋兒,大大的眼睛,越看越不對勁,似乎哪裡出了問題,“噢,對了,你知道這鎮子的人都到哪兒去了嗎?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他們呀,都進山裡了。”她說。
我問:“怎麼都進山了?進山幹嗎?”
她說:“進山修建藥廠。現在工程已經結束了。”
“建藥廠?”我有些奇怪,我在大學裡學的就是醫藥學,“什麼藥廠需要建在山裡?”
“唔……”她想了想,說,“我也不太明白。我爸爸在山裡發現了一種草藥,可以提取出新型的抗生素。於是國家就撥款在山裡修建藥廠,專門製作這種抗生素。”
抗生素?我驚訝地張大了嘴。我是醫學專業出身,當然知道新型抗生素的誕生意味著什麼。1929年,英國人弗萊明發明抗生素,可以稱得上20世紀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它對多種病菌的滅殺和抑制作用使人類的壽命延長了10年,並且將使人類社會徹底擺脫傳染病的威脅。現在世界各國都在積極研發各類抗生素,而中國一直到1958年以前,使用的抗生素還得靠進口,如果真的發現了新型抗生素,這將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件!
“你爸爸……你爸爸是誰?”我問。
她說:“我爸爸叫林幼泉,他是……”
“中國首屈一指的醫學專家!”我吃了一驚,“他是你爸爸?”
“是啊。”她說,“前年,我和爸爸媽媽下放到神農鎮,爸爸偶然在那種叫……竹萸的草藥中發現了一種新型抗生素,據說能很有效地抑制癌細胞。後來經過論證後,因為新型抗生素只能在新鮮的竹萸汁液中提取,就撥款在神農鎮的山裡修建藥廠。”
我弄清楚來龍去脈,不禁感到一種興奮,真想不到,回到神農鎮,居然能見到大學時代最崇拜的專家林幼泉。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林茵。”她說。
“哦,我叫白長華。”我說,“林茵,鎮里人都去山裡了,你怎麼沒去?”
“我……我眼睛看不見……瞎了。”
我清楚地記得,聽見我的話,她默默地垂下了頭,一滴淚水砸上了乾燥的泥土。“我兩歲的時候爬上梯子去摘一朵紅花,”她說,“摔了下來。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有些狼狽,急著轉移話題:“那……那你又怎麼走上的河堤?”
“我聽得見流水聲。”她說,“向著水聲走,只要沒什麼擋著就能走到。”
“那你怎麼回去?你記得方向嗎?”我問。
“來的時候,出家門二十步我聞到很濃的豬糞味兒,有七八頭豬在哼哼;又走了二十四步,豬糞味兒淡了;再走六步又聞到了很溼很悶的麥秸味兒。我摸索過了,是麥秸垛,出了麥秸垛的悶味兒以聽見了別人院子裡的狗叫;再往前走就是河堤了。待會兒下了河堤,只要喊一聲那條狗就又叫起來了,我就我到回家的路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