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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三翻開看了看,裡面密密麻麻寫著字,好像是日記,不過寫著別人的名字,還不是於富貴的日記。何小三上過小學,識字不多,懶得去看這本日記,扔到床上發起呆,後悔得想哭。
這下倒好,錢沒偷到,卻偷了於富貴的一本破日記。這要讓於富貴知道……何小三不由打了個冷戰。這怎麼辦?還回去顯然不可能了,現在唯有一個辦法,就是把這東西毀了,到時候於富貴問起來抵死不認。
何小三打定主意,跑到鎮子外面,挖個坑把盒子埋了,這本日記得分開埋,他正尋地方,不料碰上一群狐朋狗友,要拉他到醉不歸酒店喝酒。何小三無奈,只得把筆記本揣到懷裡,若無其事地隨他們喝酒。正喝著,李澳中來了,然後被逮住了,然後筆記本也落到李澳中手裡了。
何小三當時真是跳樓抹脖子的心都有,這要讓於富貴知道,弄死他跟捻個螞蟻差不多。何小三無奈,只好跟李澳中談交易,附在他耳朵邊說:“李所長,這東西是我從於富貴家偷來的,只要你幫我保守秘密,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何小三果然很合作,李澳中一審訊,他有什麼說什麼,毫不含糊。李澳中也遵守承諾,這個筆記本他從未看過。
此時,在這個滿眼都是爛菜葉子的菜市場,李澳中靜靜地坐著,點上一根菸,慢慢掏出了這本泛黃的筆記。
翻開扉頁,是一行鉛印的宋體字:
成千成萬的先烈,為著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前頭英勇地犧牲了,讓我們高舉起他們的旗幟,踏著他們的血跡前進吧!
——毛主席語錄
下面寫著一行遒勁的鋼筆字:
林茵,在這個昏暗的地下世界,我唯有以這些文字來記住你的存在,記住你在我生命裡的一點一滴,因為,或許我明天就會死去,被槍殺,被活埋,被人將我的思想和肉體一起毀滅。我希望,這些文字能比我的生命存在得更久。
李澳中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這是誰寫的日記?林茵是誰?昏暗的地下世界?這是什麼意思?又是誰要殺他……如果是幾年前剛寫的,這可是一樁大案子啊!
種種疑問將李澳中的興致很快提了起來,他似乎忘掉了剛剛發生的煩惱與痛苦,下意識地扔掉了吸了半根的香菸,去閱讀這篇日記。翻過扉頁,就是日記的正文。但奇怪的是,這本日記好像不是按照日期記錄,好多段落都沒有明確的日期標註,倒像是一個個歷史階段的回憶錄。字跡也比較潦草,有些字寫得歪歪斜斜,彷彿墊在膝蓋上寫成,很不容易辨認。李澳中一句句地讀下去。
神農鎮在我的眼裡變得陌生了。
那是1969年的夏天,我捂著自己右胸的傷口,從幾千裡外的邕州回到了家鄉神農鎮。
踏著窄窄的青石街前行,悶熱的空氣裡沒有一點點的聲音,街上沒有一個人。兩邊的房子裡聽不見有人說話,有人爭吵,有人咳嗽或者吆喝,連騾馬雞狗的叫聲也沒有。家家戶戶空無一人,像死絕了一樣。我小心翼翼地走著,茫然而又恐懼,一路傾聽著自己的腳後跟在青石板上拖出來的迴響,生怕一不留神,有什麼東西從腳底下嘭地炸將出來。
過了原先的白氏宗祠,現在的神農公社門口,再走兩個路口,往西拐向河邊,就到自己家了。我被這寂靜折磨得惶惶不安,挨家挨戶地拍門。沒人。砰砰砰!柺子爺!砰砰砰!蘭嫂!沒一個人。敲門聲響得寂靜無比,震人心魄。有時驚起一陣狗吠,有時連狗吠也沒有。家門就在眼前,再往前就是丹河,一排石階伸進水中,平日總在河邊漿洗衣服的婆娘們一個也不見了。
都死了?還是發生了戰爭?瘟疫?全鎮逃亡?怎麼一個人都不見了!推開自家的院門,我的手有些發顫。院子倒還熟悉,是自家的院子,閉著眼睛也能走。磨盤、爛平車、牆上掛著的農具,五六隻母雞在房簷的陰影裡打盹。
“媽……爹……長生——”我輕輕地叫,沒人應。我害怕極了,衝進屋裡一間間地找,爹媽和弟弟的屋裡都沒人,床鋪得整整齊齊,碗洗得乾乾淨淨,灶上的鍋裡還燉著一隻雞,滿屋香氣。只是空無一人。我像是河裡漂起的浮屍,失魂落魄地到處亂撞。一鎮活人都不見,觸目皆是鬼茫茫。想吧,離家一年多,背上十幾條的命債回到家鄉,整個鎮子卻一個活人也沒有……
是的。十幾條人命。我一直想忘記它,可是我忘不了。我考上邕州大學才兩年,就被捲入了慘烈的武鬥,大學裡最後的兩年,我就是在武鬥中度過的,直到身上揹著十幾條人命,胸口多了幾道傷疤,才逃離了那個讓我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