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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在雲層後落下,天地間僅存的些微光亮亦被夜幕抿去。空中間或裂出的閃電,在一瞬間照徹戰場。城內外針鋒相對的箭鏃兵刃映著雨水反光,在厲閃之下,更出射出冰冷寒光。驟雨之下,火把抖索搖曳如風中殘燭,方才點燃高臺的火焰,此時竟亦被澆滅。
風聲雷聲中,隱隱聽得擊節聲陣陣由遠及近,原來是大隊西燕軍兵一路敲擊盾牌,從營中開到陣前。在暮色中看不清爽,只見長戟如同林立,彷彿無邊無際,倒是那陣列踏地山響,聲聲入耳鑿心。雨水沖刷著西燕軍兵的盾甲,盔頭遮蔽下,這些士卒的面目都隱沒在陰影之中,越發顯得森嚴,唯見團團白氣從鼻口中噴出,卻縈而不散。而也只這一絲熱氣,才恍然叫人想起,原來這披鐵甲執利刃的,也都是血肉之軀。
那陣列行至土山兩側停住,統軍的將官和執旗傳令計程車卒一同登上土山。舉目回望營中點點燈火,在漆黑夜中隔著數里相看,竟似曠野深處的熒熒磷火般,發出幽藍光亮。而那些隊尾計程車卒,相隔不足一里,卻已隱沒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了。
高臺下的軍官過來施禮問道:“將軍有何吩咐?”
那將官道:“上峰只令我們在此候命,卻不曾說過何時攻城,且要看你們的。”
那軍官抬眼望去,只見四下裡已如撒豆般鋪陳下遍地的軍兵,略略估算,這一片說有六、七千人亦是不多。又聽那將官道:“你們先把城頭的防禦打散,我們才好登城。這是尉遲將軍的主張,你們莫要敷衍。”
那軍官聞言,心中彆扭可口中也只得訥訥,轉身忙去傳令。這土山上並排立著數座高臺,這一場瓢潑暴雨倒是將方才的火勢都滅了。那軍官也顧不上雨水撲面,一路高呼道:“繼續投石放箭!”
趙慎此時已登了南城城頭,李猛見了他忙道:“將軍怎麼來這裡?”
趙慎擺手叫他省了囉嗦,只道:“提防今夜敵軍登城。”又道,“滾木預備下了?”
見李猛稱“是”,微一點頭。仰首再看城上的木架,聽李猛道:“方才投石砸歪了幾座木架,我已叫人重新拿木料土石支撐。”
趙慎沉吟道:“這總是疲於應付。”
其時箭矢、石塊時時落在城頭。李猛想起方才自己差點遇險,終是耽心,向趙慎道:“現下這點狀況,我總應付得住,將軍不必親自……”
話音沒落,就聽耳旁又是一陣迅疾風聲,李猛心知不妙,後面幾個字咬斷半截;可他一時也不知向何處躲,情急之下,竟是強按著趙慎肩頭,張臂將他護在身前。只聽砰的一聲響,那石塊是砸在了木臺的黃泥基座上。
李猛驚魂甫定,這才也看見自己是這般姿勢。他見趙慎墩身退了一步,已站了起來,一時有些發慌,道:“將軍恕我得罪……”
趙慎卻抬手抹了面上雨水笑道:“這石塊不曾如何,你卻唬了我一跳。”
李猛見他卻似不以為然,便又有些發急,道:“將軍莫說笑,這飛石箭矢都是不長眼的!”
趙慎口中斂了笑,可眼中快意之色卻愈濃,道:“你這一擋,我倒想起些事來。”轉而向衛士道,“取布來!”
衛士只當聽錯了,複道:“將軍要什麼?”
趙慎道:“布料,整匹未裁過的布料。”說罷解了虎符給他,道:“你去庫裡,凡是深色的都取來!”
此時雨下得愈大。西燕軍士卒將石塊搬進投籃,兩側人齊聲呼著號子絞起纜繩,只聽那木質機械吱吱的運轉聲響,纜繩越拉越緊。等到那籃筐已被拉到最低,緊繃的繩索驟然一鬆,皴黑的石塊劃出一道弧線,有士卒在底下叫好道:“這一投必有準頭!”
眾人都仰首等著看石塊砸塌那高臺,可其後就沒了動靜,有人奇道:“這石塊好似是被什麼捲了去?”
這詫異間,空中正又打個亮閃。藉著轉瞬的光亮,城下看見城頭高臺上垂下一條布幔,被風鼓動著搖擺不止。石塊被這布幅裹夾,凌空而下的力道竟是全然卸去。眾人不由稱奇道:“這是什麼怪招!”一旁的軍官見了,喝道:“管他什麼,我不信幾塊破布便都擋得了什麼。”繼而高聲道,“投石機都對準一處。”
土山上計程車卒於是調轉方向皆對準了正前方的一處高臺,有人道:“我唱號子,諸位一起動作。”
未幾,數塊飛石從土山向城上飛去,只聽裂帛劈木兩重巨響,迎面的的木臺從中段被砸斷,碎木飛濺伴著跌落士卒的慘叫,城上頓時一陣雜亂。城下計程車卒則一陣歡呼,那軍官道:“便是要這樣,一座座拔了那城上的釘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