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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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我收到一封姜斯年教授的來信。像往常一樣,他的信中佈滿了對弟子漚心瀝血的教誨。奇怪的是,在提到癱子村時,他一改過去慎言不判的習慣,作出了一個讓我既吃驚又疑惑的推論。他寫道:“歷史的發展並無邏輯性可言。連線那些孤立事件的,往往只是一閃的靈感或過敏的直覺。我的想法是,最後毀掉癱子村的人,必定不是那些閉於殼中並飽享了她的文化乳汁的人;也不會是那些被隔絕於村外、對她一無所知的人。如果需要再精確一點,我想指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土匪臘八。”在這一段上,姜斯年教授又用格外醒目的紅墨筆在邊上註釋道:“土匪臘八與養母七巧鶯之間有一種濃於血緣的母子情,他從七巧鶯身上找不到報答之渠,他可能會本能地往上追溯,抵達梅修山畢生未了的雄心。土匪臘八百無禁忌的性格和非梅氏一族的身份,將令他做出非同一般的極端之舉。你等著瞧吧。”就這個只會殺狗的臘八?我啞然失笑。
菸灰。舊書。窗前新柳。天蠍星映照下的悲憫人世。
歷史學者有時就是這麼類似一個算命的瞎子。
我一遍又一遍地撥著梅紅的電話。當那一頭柔軟的聲音響起,又扔燙手烤薯似地丟了電話。是啊,我究竟該說些什麼呢?
梅虎的屍體第二天清晨就被發現了。他歪著脖子斜靠在梅祠廢墟的一塊青石上,額上和頸上烏黑的血已結了層薄痂,半睜著的眼朝上翻著滯白,從右耳根划向脖子動脈的刀痕清晰可見。他的頭髮上落了早晨稀薄的霧水。青石上也噴了斑斑點點的血跡。一群蒼蠅圍著屍體嗡嗡地飛著。地上密密麻麻地趴著一層蜘蛛,蜘蛛也嗜血?像那些用塑膠髒針管從虎子脈上吸血的護士、穴頭?村頭村尾的驚叫聲連成了一片。這幾天眼皮子跳得心慌如麻的桂枝,端著吃稀粥的碗就暈了過去。鄉派出所的警察們揉著腥松眼皮上的夢渣子,興奮異常地進了村。硤石鄉已多年沒出一樁血案了。槍筒生鏽了,難道造槍只是為了讓它鏽掉?當然不是。緝兇殺敵的時刻來了。警察們一針見血,把梅虎的死與祠堂的被燒燬牢牢地聯在了一起。他們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活在癱子村的動物。包括屍體邊的蒼蠅和蜘蛛?在真兇被揪出來之前,村裡的每一個的臉都是可疑的。包括我在內的每一個人,都被單獨喊去德貴家的柴房裡問話。這間小屋中,飛天蜈蚣丫兒的怪異氣息沒有散淨,牆角的土壁上印著丫兒鐵鐐磨出的深深勒痕。屋內很暗,白天也要點起煤油燈。我想警察們的戰術考慮可能是這樣的:如果真兇進到這樣的屋子,迎著警察刀子一般的鷹隼之眼,內心要崩潰得快一點。可問題在於,老實巴交的癱子村人進了屋子,內心崩潰得可能比真兇更快。許多人答非所問地提供著稀奇古怪的線索。警察們不厭其煩地在這一地雞毛中翻來覆去地剖析。越翻越亂。舊雞毛還未理清,村民又捉來了新雞。只有老辣的派出所姚所長第一個跳出了亂麻,他說,殺梅虎,無疑是為了發洩祠堂被燒的怨恨。那麼,祠堂被毀,最受刺激的人是哪些呢?是啊,大家眼睛一亮。這時,搜村的警察來報告,村裡的兩個人,梅麻三和臘八失蹤了。
這個本該第一眼就捕捉到的異常情況為何竟疏忽了?機敏的姚所長帶人迅疾撲向麻三叔的家。嗜睡的鄰居們對昨夜發生的一切毫無覺察。警察們卻輕易地找到了沾血的刀子、地上被抹得快要消失的血跡、印在椅背上的血手印。他們也很快把警惕的視線移到了我的身上。此時,我覺得再掩蓋真相已毫無意義。生鏽的槍筒也是令人生畏的。一個歷史學者不該去掩蓋歷史的真相,我一五一十地將麻三叔殺人的經過告訴了他們。最後我說:“你們難道沒感覺到梅虎是在自殺嗎?麻三叔不動手,梅虎現在照樣是具屍體啊。”
姚所長呵斥說:“一派胡言!”警察們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搜遍全村的每一個角落,依然沒有找到麻三叔。我譏諷地說:“大清早我已在你們之前搜過一遍了,而且要找一個大活人,也犯不著到每戶的雞籠裡都伸頭瞧瞧吧”。一個年輕氣盛的警察朝我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腳。在臘八家的搜查卻讓警察喜出望外,他們在炕底找到了兩小桶汽油,桶的規格與形狀與梅祠廢墟中挖出的完全一致。想起遙遠的姜斯年教授的推測,這個發現讓我大為震驚。
很快,繪著麻三叔和土匪臘八頭像的通輯令就印出來了,被傳真機發到全縣所有的車站、碼頭和旅館。麻三叔涉嫌殺子的過程被簡述為“一農民在謀害村幹部後流竄”,臘八的罪名更是奇怪地被定為:“涉嫌破壞了巨大的農村古建築”。這是典型的官腔官調。據說搜捕的範圍已擴到鄰縣,但那幾天我卻一直有個頑固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