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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知爸爸有道理,但心中總不大舒服。一時間,我忽然覺得名垂千古的漢高祖,還比不上那位在朝陽下化作水沫的人魚姑娘,便忍不住說出口來:“哼,一份江山有什麼了不起?難道還比得上一個爹爹重要不成!”
我爸一時語塞,竟想不出什麼訓辭來,只好背了山風點支菸抽。
我卻突然暗自慶幸,心想:“管我是誰生的呢,反正我有兩個爸爸兩個媽媽,總比那個差點兒連爹也被人煮了吃的劉邦走運多了。”況且,自從丁班班主任家訪後,快一個月了,我還不曾捱過一頓打。他幾乎每天帶我登高講課,讓我知道有個巴頓將軍,知道不可一世的拿破它為什麼會敗在只有一隻眼的庫圖佐夫手下父親向我描述的,是一個英雄的世界,而他的女兒,不但絲毫未現為國為家贏得光榮的跡象,而恰恰相反:盡給他惹麻煩。
第八章
那隻上著夾板的麻雀拼死逃,飛不遠,飛不高,全班同學興奮得亂撲亂抓,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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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丙班又闖禍了。這次是為麻雀而起。
麻雀是我調班時張嘉陵送的,妹妹喜歡得很。她每個週末從幼兒園回來,總要給麻雀又洗籠子又洗澡。我說雀兒是不洗澡的,她說幼兒園老師說人人都要講衛生。我說雀兒不是人,她眨著一雙大眼睛說沒準那原本是個美麗的小公主被魔鬼使妖法變成只雀兒了。她將些肉呀菜呀的嚼得不成形了拿來喂麻雀,說幼兒園老師規定每口飯要嚼口下才能好好消化。我爸可是讓我吃魚吃肉都要儘量使大牙將骨頭嚼碎嚥下去。我好久也不明白為什麼,爸爸聽著妹妹那套理論卻不去糾正,我們姐妹各執己見,他抽著菸斗,埋頭著書。我當時心中十分詫異:妹妹是他生的,毫無疑問,可性子怎麼一點兒也不像她爹?星期天晚上臨睡前,她總要疊些紙兔紙鳥用漿糊仔仔細細地粘牢在竹籃周邊,說給麻雀當玩伴。又叮囑我,凡她住幼兒園的日子要我帶麻雀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於是我便帶著它去焦林竹林講狐講鬼。誰知有一天,不知哪個小朋友將伙房那隻被大家玩慣玩熟的大黃貓抱來湊熱鬧,故事講得正起勁,貓卻將我掛在樹權上的鳥籠撲了下來。籠散了,雀兒斷了一條腿。父親教我打拳時,就教過我如何處理外傷。我依法削了兩條蔑片,將雀兒腿骨續正,使蔑片夾了,再用線纏好。我知道過十天半月那雀兒又可以活蹦亂跳了。然後又砍竹片蔑補籠子,到部隊的熄燈號吹響,籠於也沒補好,我只得以絲線栓了麻雀那條好腿系在我的床腳。第二大上學前,見那雀兒疼得毛羽蓬鬆全沒了平日的光鮮,就不大放心將它獨自留在家,怕它給線纏了或被貓拖了。
有次劉大娘送來一隻蘆花雞,正逢星期六,我爬樹採了堆槐花,妹妹以線串個花環給雞掛在脖子上,又要我去伙房討個紅蘿蔔,她切了一碟小小的五角星,放糖拌了餵雞說,吃了,雞就會變得跟她在幼兒園一樣乖(幼兒園老師每天給乖孩子獎紅星,她從來都得獎),又說吃了糖,雞的嗓子就會很甜,唱起歌來像媽媽一樣。星期天下午,父母帶我們出去看電影,看完電影回來,劉大娘已備好晚飯:大湯盆裡放著那隻蘆花雞,被熟地甘草田七土茯苓燉得噴噴香,妹妹對著灶邊那堆雞毛哭得死去活來。我妹妹平日愛笑,一笑便讓我記起我香港爸爸以細銅管自制的那串風鈴。真料不著她不哭則已,一哭驚人,我便幸災樂禍地看這軍人爸爸如何處理:為只雞而下淚,怎麼說也算不得為英雄傷心。誰料爸爸果有驚人之舉。他取我一支平日跟小朋友充作令箭玩的大鵝毛,截下管來,在一端剪出四道口,折成四隻腳,又取枚康熙銅錢,以布包縫,再插了那鵝毛管在布上穿過銅錢中間的大孔縫牢了,又挑出蘆花雞最漂亮的那些尾毛來,做了一隻好漂亮的毽子,然後興致勃勃站在一邊,看媽媽教妹妹踢毽,妹妹眼淚未乾已踢得滿頭大汗。
她上學後,爸爸把我叫到身邊,說:‘你是不是覺得爸爸不公平,你哭就要捱打,妹妹哭就要哄著?”我說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爸爸說:“爸爸要你學武,尚武者必須尊重事實;爸爸要妹妹學文,習文者應當性情浪漫。”我點點頭,雖然一點也不明白。凡爸爸所授的兵法戰例,有不明之處,我必須問明白,他會不厭其煩旁徵博引給我解得清清楚楚;對所有別的問題,他只解答為:“為什麼?因為爸爸認為這樣做才對。”或是“為什麼?因為爸爸認為這樣做不對。”長大以後,妹妹果然遂了父願搞了文學,我則不文不武,跑到鄉下種起田來。這都是後話。當時我只怕雀兒不測妹妹傷心,就到衛生所討塊大膠布墊好衣袋,裝了麻雀進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