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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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話來也不覺有十分的拘謹。有時逢上太作難或是太好笑的事,就會告訴她,一切戰爭以外的問題,都可以跟她討論。她總是和顏悅色。娓娓地把例子也舉了,道理也說了,總讓我口也服心也服。
但跟父親的關係就不同了。我一輩子都把他當個指揮官,覺得自己是他的兵,從來都是奉令而行,也沒得過什麼申辯的機會。平均起來總不過十天一星期的,就因這種那種錯處挨頓打。平日好好地,就算還來不及惹下什麼禍,卻只要聽他一喝,全身肌肉也條件反射緊緊繃起,準備迎接皮帶藤條。不過,雖然常常不是右邊就是左邊屁股肉綻皮開而致步履蹣跚,甚至要夥伴背了去上學,我卻從也不覺委屈。因為爸說“功不賞過不罰則難以修身齊家安邦治國平天下”。我又老是沒什麼立功機會,老做下些挨罰的過錯。那時挨屁股對於孩子們來說是家常便飯。尤其在這些紅房子,爹們全是軍漢出身,總是背了“愛人”們以藤條皮帶教訓做錯了事的自家兒郎,卻從不打頭臉,說傷痕外露會損了兒郎自尊,打屁股,就過也罰了自尊也保了,便一律關門教子。
倒是家屬們,非但不打親生骨肉,而且一聽說別家小孩捱打,就當即棄了鍋鏟鞋底毛錢針搓衣板風風火火拍門解救。且不論讀沒讀過書,家屬們都會很文明地批評道:“也——,某家伯伯,對娃娃要說服教育沙,如今新社會,不時興抄傢伙打人了喲!”於是到實在不堪皮肉之苦時,就有孩子哭叫以招救星。
如今想起忽覺有些奇怪:凡捱打時被救出的,懲罰就算完結,當爹的不會在救星走後重振父威。捱打者是絕不肯輕易求救的,因為獲救之後,這種討饒的懦弱行為,必會被大院孩子們嘲笑好幾天,搞得又狼狽又後悔,自己覺得很設面子。我死要面子從不求救,誰料有一天,我卻被父親當著大院眾人責打,令我羞憤交集。那次是為了金紹先的事。
金紹先住在第三幢紅房子,是大人,與父親同輩,我以前從未注意過他,至今也不知他是幹哪一行的。忽然有一天,我吃完飯滑下樓去,一個小朋友都找不見,正自奇怪,住2樓的鄧璧兒就飛跑過來,遠遠朝我吼道:“出大事了!快快快,我到處找你不著,以為你又在家捱打哩!”我們1幢,經常捱打的第一數我,第二數雲娃子,接下來就數鄧璧兒了。
鄧璧兒其實從不惹禍,只是書讀得不好,雖然也跟我一樣讀四年級,但已經留過兩次級了。她最怕算術。有次課堂上測驗,要用“—就”造句,老師點到鄧璧兒的名字,她站起來滿懷熱望地說:“一到共產主義就可以不學算術了!”也不知是不是鄧伯伯望女成龍心切,一見她拿出家庭作業薄,就抓根藤條在旁邊眼巴巴地守著。鄧室兒告訴我:“一見藤條,所有的數字就變得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一樣,七上八下在我腦裡全亂了套”答案一錯鄧伯伯就鞭她一記,一鞭就更做不對,我早就懷疑她是被她爸嚇蠢的,但鄧伯伯就是不懂這個道理。一些家屬救星也只是個勸,勸下鄧伯伯手中藤條,就再不去開他的心竅。鄧璧壁兒手巧,常常問我要方手巾,使竹箍裡外繃緊,或繡枝臘梅花或繡棵夾竹桃,我總拿了去送給小街上擺書攤的傻大姐,傻大姐就讓我免費看10本小人書。鄧室兒很願意和我一起做家庭作業,但她爸不許,訓斥女兒道:“你目下只是成績不及格,如果夥了那個混世魔王,就連操行也只能評個丁了!”不過背了當爹的,鄧壁兒還是老愛和我玩。她算題不快,但跑步飛快。我無論當官兵抑或當強盜,總要和她在一夥。
那天她衝到我身邊,說大事就是院裡出了個右派分子,叫金紹先,住3幢。剛來了一堆人將大字報貼在3幢門口,孩子們聞訊全趕去看,她就到處找我。
關於右派分子,我只聽老師上政治課提及,還有就是在爸爸的《時事手冊》上見過,不過已變成了漫畫。《時事手冊》有張右派百醜圖,有標名羅隆基有標名章伯鈞的,反正都長得很難看。但我從沒機會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右派,就趕緊跟了鄧璧兒跑。
3幢前門已被密密匝匝高高矮矮的背影圈得牢牢。我和鄧璧兒扁了身體將自己一點一點鍥人人牆,就發現前面幾排後是孩子抱膝坐地,像看露天電影那樣,仰臉細細看那低著頭的金紹先。
我心中暗暗稱奇,因為我發現這個活生生的右派分子長得跟漫畫上那l00個真有天淵之別:他竟十分堂正。用說書人的話講就是“天庭飽滿地角方圓”,雖不算“丹鳳眼,臥蠶眉”,卻恰恰“國字臉,懸膽鼻”。
懸膽鼻滴著汗。幾個人正指點著那鼻數落,時不時又中斷數落,向那些既不識字又好問事的家屬解讀大字報,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