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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力那麼說著的時候,彷彿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他們靠在大樟樹下,風兒習習,陽光刺眼,和這個故事的陰森的背景恰恰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反差。羅力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抽菸。
“我算是身體比較好的,但我還是餓死了。這話不是誇張瞎說,我是真的餓死了一回。
“我是怎麼樣被人抬進棺材,我自己當然是記不得了。但是那天半夜裡,我突然從一種激烈的震盪之中醒來了。四周一片漆黑,我抬起手來,發現我的前後左右都是東西,怎麼推也推不掉。我的耳邊,還響著一陣陣的狼海,還有就是一刻也沒有停過的震盪,從身邊兩個方向夾擊,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明白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我遇見什麼了。“
“是狼吧?”這是杭漢插的唯…一句話,他的嗓子完全變了,嘶啞得難以讓人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我們那時候,常常把死人埋到茶山旁邊的一個土坑裡去。那地方本來沒有狼,後來狼開始出沒,吃死人的屍體。有時候它們能成功地把棺材弄開,把屍體拖出來,有時候不行,它們只能把棺材啃得坑坑窪窪,天一亮,不得不離開。
“說實話,我應該感謝那些想吃掉我的狼。你知道它們餓到了什麼程度,它們幾乎就把我的棺材都抬起來了。他們有的四面夾擊,有的爬到頂蓋上去咬蓋子,它們叫成了一片,把棺材翻了好幾個個兒,我就在裡面來回地翻身。你知道,那時候的棺材很薄,我甚至能夠感到狼的爪牙和我只有一張薄紙的間隔了。從狼開始來吃我的時候開始,我就再也沒有昏過去,一直跟它們耗到天亮,我從棺材縫裡看到了天光。
“天開始亮時棺材不再動彈。一開始我也以為狼已經全部走了。我的棺材因為被狼折騰了半夜,棺材上的釘也被咬得鬆開了。用不著我花多少力氣就把那蓋子撐開,我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時候,嚇得一下子定在棺材裡說不出話來。我的棺材被拖到了一棵大樟樹底下,棺材板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條死狼,血淋淋的腦袋撞開在棺材上,撞得棺材板上到處是狼血,樹根上也是狼血。原來狼隔著一塊板吃不到我的肉,就恨得使勁用頭撞棺材,撞樹樁子,結果,棺材板沒撞開,樹也沒撞倒,倒把它們自己撞死了好幾條。
“我爬出棺材板,就覺得自己又要死了,我連一點力氣也沒有,只好坐在死狼旁邊。正巧,腳下有幾株茶蓬,矮矮的,根腳處發著很小的枝芽,在早晨的風裡微微顫動,還有一滴小得不能再小的露水落在那上面。你知道我這時候想起了誰?”
“我想起了大哥。1937年,我上前線的時候他跟我告別,曾經跟我說,一定要活下去。當一個人活不下去的時候,想一想山裡面的茶,它們沒吃沒喝,一點點的水,一點點的土,可是它們還是活了下來,還發芽,開花,長成茶蓬。一個人,要像茶一樣地活。想到這裡,我就把那幾根茶技吃了下去。可是我連用手去拉茶枝的力氣都沒有。我就躺在茶蓬下面,用嘴咬著茶枝,一點一點咬上去。直到吃掉那株茶蓬的新葉,我才活下來了。”
話說到這裡,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看著身邊的這株大樹。
很久,杭漢才問:“是這裡吧?”
“就是這裡,茶救了我。我活過來以後的第二年,就要求到這裡來種茶。農場答應了。我拿那株茶蓬做了扦插。我後來知道,這就是他們搞茶葉的人說的單株選育。我還給這種茶取了個名字,叫不死茶。“
杭漢握緊拳頭,捶打了幾下樹幹。陽光很猛,青草氣陣陣襲來,他看著滿坡的綠茶蓬,全都是黑的。
羅力終於說:“還有迎霜啊!”
杭漢的嘴唇抖動了起來。羅力又說:“聽說跟著一個轉業軍人到紹興去了,也好。反正總是要下鄉的,還不如跟一個好人,也能照顧得到。“
杭漢的嘴裡摘了一把鮮葉嚼著,看著老茶蓬一樣的羅力,他說不出話來,他也流不出眼淚來了。
《茶人三部曲》
第三部:築草為城
第二十八章
公元第一千九百七十一年之秋,東海邊的苦役犯杭得茶,照例在海灘上度過他的白天。那是他在列賓的名畫《伏爾加船伕》上看到的生活,但數年過去,他已經開始習慣了。
得茶所在的拆船廠,環境倒是不壞,“南方有山,名補恆洛跡,彼有菩薩名觀自在。”得茶在一本破舊的《華嚴經》上看到了這段文字,補恆洛跡是普陀的梵語,漢語意為小白花,也是中國著名的供奉觀音菩薩的佛教聖地。
自1966年的革命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