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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接受它的,讓它進駐到我的心裡讓我非常難受,可是我現在開始習慣於它的存在了。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想起了什麼?我想起我的父親,聽說他從前一向是個自由散漫的人。個人是怎麼樣轉向集體的,你們有過脫胎換骨的過程嗎?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這讓我非常難受,同時又有一種犧牲的神聖感。你怎麼啦?你說什麼,你讓我開啟窗簾?好的,我現在就打,我現在就給你開啟,你想看什麼?
杭得茶開啟窗簾的時候,自己先愣住了,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來了,窗外站著一個包著頭巾的女人,手裡撐著一把雨傘,那是他的姑婆杭寄草。得條要開啟窗子,寄草拼命搖手,意思是說外面冷,別開窗。杭得茶連忙過來,扶起楊真先生,他看到他那鼻青臉腫面目全非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還看到對面窗外的寄草姑婆也笑了,她的臉貼在窗玻璃上,鼻子壓得扁扁的,樣子很古怪。雪下得越來越大,一會兒就遮蓋了傘面,寄草姑婆一個勁地做手勢,讓楊真躺下。楊真搖著頭,死死地盯著寄草,他還是在微笑,一直就在微笑。但他沒有說一句話。得茶真是覺得奇怪,窗簾拉著,楊真先生是憑什麼知道寄草姑婆站在外面的?是憑心靈感應嗎?這是神秘主義的理論,是四舊、迷信,但至少現在那是事實。他只好再一次走到窗前,告訴寄草姑婆,快回家吧,這裡不讓人進去,外面又那麼冷,快回家吧。寄草微笑著搖頭,眼淚和雪花飄在了一起。但她終於還是離開了,告別時手朝天上指了指,楊真彷彿會意,笑得更甚,露出了他那被打掉了幾顆大牙的牙床。他的樣子非常陌生,他的笑容令人心碎,讓得茶想到了那個與他有著血緣關係的女人。他不忍再看,走到窗前,他看到寄草姑婆那蹈錫遠去的背影,在醫院的大門口一閃,就不見了。
半個多月後將近年關,有關押楊真去京的指令再次下達。這一次楊真開口了,他把吳坤叫來,告訴他,他要回上天竺去,他會在那裡儘量回憶他所知道的一切。從未有過的狂喜和失望同時襲擊了吳坤,他激動地甚至討好地對楊真說:“你放心,我會對你的晚年負責的,革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這些話我早就想跟你說,其實我很敬佩你,如果你不是堅持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立場,你的性格是很讓我欣賞的。說實話我也不願意你去北京,你一到那裡,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我是說,那種精神上的東西”吳坤看著他的臉色,突然覺得自己的話多了,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你自己跟得茶說一下?他總說要來搶你,你知道,這會釀成大規模武鬥,要死人的。”
正當天空又開始飄起大雪,而杭嘉和在羊壩頭自家視窗的桌前為1967年春節的對聯躊躇之時,杭得茶和吳坤親自送楊真回了上天竺。吳坤答應,絕不讓類似的毒打事件再發生,而杭得茶也預設了現實,不再提要搶楊真回去的要求。為了表示誠意,吳坤當場打發掉那幾個看樣子很兇蠻的看守,然後叫來採茶,讓採茶領著幾個人“照顧“楊真春節期間的生活,還把楊真安排在樓上,說樓上暖和一些。吳坤也非常關心楊真的紙夠不夠,還關心筆墨等瑣事,旁敲側擊地問:“要你回答的問題都清楚了嗎?還要不要我再給你提示一下?“
楊真搖搖頭,他的眼神告訴他,他什麼都明白了。這眼神讓吳坤失落,那裡面不再有架騖不馴的骨氣了。個人永遠是渺小的,他想,併為個人的渺小而悲哀。
杭得茶並沒有那種失落的感覺,他不相信吳坤的誠意。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變得和吳坤一樣狡猾了。因此他一直守在楊真的身邊,幫他張羅伙食和被褥,直到離開楊真下山,杭得茶才鬆了一口氣。楊真一直把得茶送到山門口,奇怪的是他送了一本書給得茶,英語版的《資本論》,三十年代的版本。看著吳坤不安的樣子,杭得茶說:“怎麼樣,是不是還得再檢查一下?”吳坤就硬著頭皮讓手下人拿過來,來來回回地翻,除了扉頁上寫著一行字母之外,到底還是什麼也沒翻出來。吳坤記憶極好,他記下了那行字母:Fellgyll Rll Hill Ji Miflg BuYi,一時沒看懂,想了想說:“這裡的東西,最好還是都別帶出去。”得茶皺了皺眉,對楊真說:“我會來看你的。”此時雪越來越大了,楊真向得茶握手告別的時候,臉上露出的微笑,讓得茶想起了醫院裡他向寄草姑婆的微笑,那是很坦然的,讓人放心的,但又是令人心驚的——它是那麼樣地令人心碎,以至於看上去,那告別甚至有一點兒像永別了
龍井山中的杭盼,是那天下午終於決定不再等車,從山中徒步向城裡走去的。她撐著一把橘黃色的油布雨傘,傘上綴滿了一層雪花。她眼前也是密密麻麻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