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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的時候,他與在杭州的親人們,在內心世界裡也越走越遠了。除了不停地宣傳抗日,他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共同語言呢?他看著甚至有點氣急敗壞的大哥,聽著他神經質般的責難,自己也有了一種想要暴跳如雷的衝動,然而不能。他一個轉身就撲回到了母親的墳上——他的拳頭,把墳上的黃土砸得幾乎塵土飛揚
嘉和一直站在旁邊等待著嘉平不再衝動了,才說:“你看這樣行不行?你這頭,把那邊的事情處理好了,她能夠回去當然更好,她不回去也可以,經濟上要處理好,不要讓人家為難。這頭葉子的事情我來做,我是大哥,只要你回過頭來,我想她還是會想通的。“
嘉平已經平靜下來了,說:“大哥,你是故意不明白還是裝作不明白?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葉子已經說了,你到哪裡她也到哪裡。再說,我也不可能把那頭休了。人家是千里迢迢跟我回來的,我也不可能再給她安個吳山圓洞門。哪怕我再安個吳山圓洞門,葉子也不是沈綠愛。好了,這件事情我們就說到這裡。還是說說你跟我走的事情吧。趙先生還要我勸你走。我不管你怎麼罵我,我還是要跟你說,你也不是生來就一定在地上爬的人。沒有人生來就一定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的,你和我一起去飛吧。我們全家都走,葉子在杭州,我也不放心啊。“
嘉和看著年年都要來祭掃的祖墳,滿坡的茶樹都在風中點頭。一陣風吹來,突然他的心亮了起來,那些久違的青春的騷動在心的深處微微地動彈了一下,他說:“好吧,我再和趙先生商量商量,試試看行不行”
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些重大的事件。當時日本軍事特務梅機關在杭頭目小掘一郎,正在“六三亭俱樂部“用皮帶抽打著吳升的女兒吳珠,以此滿足著自己變態的性慾。白天與趙寄客的一番遊歷使他內心不能平衡。每當這樣的白天度過,夜晚來臨,只要有時間,他就拿著皮鞭來到妓院。妓女們看到他一個個都嚇得渾身發抖,東躲西藏。這一次他抓不到別人,乾脆抓住了老鴇吳珠。正當他揮舞著皮鞭眼看著這支那肥女人連哭帶叫、背上暴出了一條條繩子的血痕時,一份秘密情報塞進了他的門縫。他一邊不停地鞭打著女人,一邊讀著那份遲到的情報,然後,放下皮鞭就套上了軍裝,帶著手下的憲兵直撲羊壩頭杭家大院。根據這份情報,小城一郎最沒有上心的那個跟著杭嘉平一起回來的闊太太,乃是共產黨的一名重要地下人員。他們撲了一個空。杭家所有的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包括他一直放在心裡的那位病西施杭盼。還沒等著他開始氣急敗壞,又一份十萬火急的報告到手——南京方面特派員沈綠村突然失蹤。小掘一郎來不及處置杭家人,急忙就往沈綠村的珠寶巷趕。黑暗的途中,他被破腳梗吳有攔住了,他破著嗓子叫道:“大君,太君,報告,報告,趙寄客,趙四爺他、他、他死了——”
小掘一郎幾乎是從馬上掉下來的。吳有結結巴巴地報告說,趙寄客從外面回來,看見他們已經把孔廟大成殿拆了。他在那石經前就坐了很久很久。誰也沒想到,天黑下來的時候,他突然就一頭撞在石經上,好久才被人發現,血淌了一地,就那麼死了。
“是你拆的大成殿?”小掘問。
“是、是、是王五權他、他、他讓我拆的,說是你、你、你太君的意思,把趙老頭支出去——”
小掘一郎根本沒讓他再往下說,拔出槍來,黑夜裡,杭州人只聽得砰的一聲。一會兒,住在附近的陳揖懷探出頭去,發現漢奸吳有已經被人送上了西天。
《茶人三部曲》
第二部:不夜之侯
第二十二章
現在,久違的杭寄草將很快見到她的親人了,但這種重逢卻是從一個陌生人開始的。1938年夏的那個下午,寄草最早看到的楊真,從草堆裡鑽出來的時候,完全就像是一個叫花子。穿一件破襯衣,卻繫著根領帶,褲子髒得看不出顏色,腳上卻套一雙牛皮皮鞋。他面如土色,哆咦得像一隻搖個不停的篩子。寄草是學醫的,她一下子就看出來,這個落難書生是在打擺子呢。
儘管如此,這傢伙看上去還是很樂開,揮著手說:“別、別、別害怕,我、我不是壞人就是、冷,冷冷你可以給我弄點水、水、水嗎“他在褲子口袋裡摸來摸去,竟然摸出了一張票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對、對不起,就剩這、這、這一張票子了“
寄草撲陳一聲就笑了出來,那人也跟著笑了。然後,就艱難地倒在了草堆上,寄草身邊還帶著一些奎寧呢,正好派上了用場。
可以說他們搭伴而行,一開始完全是因為寄草發了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