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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又過了一刻,小掘一郎面色恢復了正常,又笑容可掬地說道:“有一個人我道出名來,不怕你不去。”
趙寄客從門檻上站了起來,說:“嗅,我倒是要聽聽,還有什麼人竟然能讓你我走到一起去為他掬一把英雄淚的了。”
小掘一郎吐出三個字來——蘇曼殊。
這一下倒是真讓小掘一郎給說準了。趙寄客想不到小掘竟然還會記得這樣一個人,轉念卻又一想,小掘一郎記得西子湖畔竟還長眠著這麼一個人,這倒也是最不奇怪的呢。他仰天長嘆一聲,說:“你怎麼配去掃他的墓呢?你這樣的東西,怎麼還配提他的名字呢?“
趙寄客罵小掘“東西“,也沒有激起小掘的怒火。他知道,無論趙寄客怎麼罵他東西都不要緊,趙寄客還是被他請動了,他將和他一起去祭掃同一個人了。
“人間花草太匆匆,春未殘時花已空。”小掘很喜歡孤山腳下據說還是孫中山先生特批的這座蘇墓。他常常到這裡來,這個身世與他極為相似的墓中人對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誘惑。
知道蘇曼殊的日本人和中國人倒是不少,但是真正瞭解他的人卻並不多。詩僧蘇曼殊本人也是這樣一種奇妙文化的結合——父親是中國的商人,母親是日本的下女。原名玄被,小字三郎,十二歲看破紅塵出家廣州長壽寺,法名博經,其號曼殊。工詩善畫,精通西文、梵文。及長,周遊各地,廣交朋友,入南社,寫許多斷腸文章,雖然守身不娶,其文卻贏得多少紅粉女兒淚。趙寄客當年與他交好,倒不全是因為那些《斷鴻零雁記》和那些《天涯紅淚記》,卻是因為那場實實在在的辛亥革命。他曾和趙寄客一起參加過義勇隊,寓居於白雲庵時,有時一言不發,激昂起來,又每每與同居於庵中的趙寄客一起討論革命,也是熱淚謗淪不能自已的呢。死時才三十四歲,葬於孤山腳下。趙寄客作為杭州人,和柳亞子、陳去病等人,一起操辦了那場葬禮,屈指算來,也已經有整整二十年了。
趙寄客與小崛一郎雖然都與蘇曼殊有緣,但一路而來,卻一路無語。到了墓前,正是繁花似錦、波光如統之際,隔著裡西湖望去,蘇堤上的櫻花也早已是朝生暮死地開放著與凋零著了。兩人站著,誰也不說話。許久,還是小掘打破僵局,說:“蘇曼殊這樣一個人,死後埋在這裡,倒也還算是死得其所的了。”
趙寄客說:“江山須得偉人扶嘛。你看,對面是秋謹的秋雨秋風亭,一邊是俞曲園的俞樓,上坡是西冷印社,旁邊是林和靖梅妻鶴子的林處士墓,還有徐錫群和陶成章等辛亥義士的墓,他們生前可都是我趙寄客的好友啊!再遠一點,過了西冷橋,也不過百把米遠近,便是嶽王廟了。人生之死,能有這麼一塊葬身之地,曼殊也算是與自己的同胞知己英雄豪傑共享湖山了。“
小掘一郎還從來沒有和趙寄客這樣平心靜氣交談過什麼的了。雖然他還是聽出了趙寄客話中的弦外之音,但這畢竟還是一種對話。剋制著心裡的激動,他想了一想回答說:“我倒是想到曼殊僧在日本所寫的那首《憶西湖》的詩來:'春雨樓頭尺八蕭,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這首詩中卻可看出中國和日本同在互襯了。尺八是日本的樂器,浙江潮是中國的;芒鞋破缽是從中國傳習過去的,而櫻花便可以說是日本的象徵了。聽說這個人很有個性,常常是白天睡覺,夜裡披著短褂,赤足拖著木展到蘇堤和白堤上去散步。可惜蘇曼殊是死得太早了。算起來,即便活到今天,他也不過是五十五歲吧。他要是還活著,說不定今日遊湖的就是我們三人了。說不定,夜裡我還能夠常常聽到他的踏過蘇白二堤時的清脆的木展聲呢”
趙寄客聽到這裡,忍不住地大笑起來。趙寄客的笑聲是很有力度、很有魁力的,但也是很鋒利無情的,小掘對這樣的笑聲又欣賞又反感。他知道,這樣笑過之後,總有令人難堪的話鋒出鞘。果然如此,趙寄客一笑完就說:“小掘一郎先生,你明明是一個手提刀把的赳赳武士,刀尖上還滴著我們中國人的血,你又何必突然傷感起來,變成一個風花雪月的詩人呢?你說曼殊若還活著,你還能夠常常聽到他踏過蘇白二堤時的清脆的木展聲,你怎麼不接著往下說呢——清脆的木展聲之後,就是清脆的槍聲了。不是你們親自下的命令,在我們中國人的西湖上,實行你們日本人的宵禁嗎?從你們踏入我們的國土之後,有幾個中國人還能夠在夜裡經過蘇白二堤呢?蘇曼殊若活著,怕是走不過這條蘇堤了。“
小掘面色鐵青,低聲說:“別忘了,蘇曼殊和你們支那人是不一樣的。”
“你繞來繞去,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