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股巡覽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我把酒盅推了回去,說,“還是你喝吧。”
“你喝一口,就全歸我了。”
我於是喝了一口,接著又喝了一口。我覺得臉紅了起來,記憶力出奇地好,口才也出奇地好,一個結巴也未打。我說到我出生前家裡親人因飢餓而死,也說到大姐幾次大吵大鬧離婚。我猜想,她想借換個男人換一種生活。
歷史老師接過我的話說,你大姐用耗盡自己生命力的方式,對付一個強大的社會,她改變不了命運。
這個社會,既得利益階層組成一個統治集團,一個新的特權階級。我們只想一個多餘的茅坑,當幹部的,不管小官還是大官,他們有自己專用的抽水馬桶、浴室、電話、傭人、奶媽。飢餓時期哪聽說餓死過一個幹部?這些人的第一條準則是鞏固特權集團的共同利益,並且傳給自己的子女;第二條是在這集團中往上爬。這第二條經常與第一條經常產生矛盾,由此鬧出禍及老百姓的政治變亂。
有兩個文革。第一個文革是幹部們互整,不被人整倒,也會整別人。既然吃政治這碗飯,就得手拎著腦袋瓜,既然享受特權,就得冒被整的風險。有什麼可抱怨的?本來這就是他們選擇的。不管是當事者,或是當事者的後代們,現在如何憤恨寫文字控訴文革,受造反派迫害,太可笑了。另一個文革是老百姓的文革,他們借毛主席在黨內與劉少奇等人搶權的機會,做了造反派來發洩報復。但是造反派在69年就捱整,整了十一年。
我不眨眼地盯著歷史老師,他說得激動起來,手在桌子和胸前划著。第一次聽他說這麼長的話,好象他也並不在乎我是否聽得懂,也不問我是否同意。我感覺他的神情有點可憐,他比我有知識有學問,但也一樣苦悶需要人理解。在感情的需求上,我們是對等的。
小酒瓶早見底,酒盅裡還留有少許酒,歷史老師不時拿著,不時放下,舉棋不定。他笑他自己,說他是第一次和除他妻子之外的女性,在外面吃飯,平日一人在家吃飯,就更簡單。他的臉,不知是喝了酒發紅,還是點出這件事令他害羞。我只看進進出出的店主,另外二張桌子坐了人。
小館子裡仍很清靜,窗外太陽正徐徐往山下沉,大概只有五六點來鍾。店主用一把蒲扇在煽涼一鍋新做的稀飯,可能七八點時,來吃飯的人會多些。
他第一次提妻子,一句帶過。我聽別的老師說過,他妻子在一所小學工作,做辦事員,不教書,女兒只有七歲,就在妻子的學校上學。好象都不在南岸,在另一個偏遠的郊區。他想告訴我他家裡經常沒有別人,我知道他的暗示,可我沒有接他的茬。
“你的眼睛能代你說話。”他說這話時,聲音很快,“你藏不住,你的思想,包括你每個小小的念頭,你的眼睛都告訴了我。”
對此,我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我在心裡對他說:我唯獨藏起了我的孤獨,我拒人千里之外,我絕望的需要總想把自己交付給一個人。但是我不能讓我的眼睛說出這種渴望,我怕它們洩露我的內心,以致我不能與你的眼睛對視。
3
他們兄弟倆:弟弟略高,哥哥略矮,二人的面貌都略帶點憂傷。父親病亡後,母親辛辛苦苦把他們帶大,他們相差四歲,形影難離。文革開始,造反了,他們先是在家操練毛主席語錄,用語錄辯論。然後他們走出家,都做了造反派的活躍分子、筆桿子,造反派分裂後二人卻莫明其妙地參加了對立的二派。
這樣的事,在這座幾百萬人口的城市算不了什麼稀奇。在1966年,在1967年和1968年,連在家糊布殼剪鞋樣的老太婆,都能倒背如流好多段偉大領袖或偉大副統帥的教導,講出讓人啞口無言的革命道理,家裡人經常分屬幾派,拍桌子踢門大吵。
很快就出現軍人拉一派打一派的局面,軍內各派借文革互相清算。“八一五”一派有駐守重慶的54軍在後面支援。後來派駐重慶的53軍,支援“反倒底”。人們這才發現這城市有那麼多巨型國家軍工廠,現在被不同派控制,這城市成為文革武鬥全國第一戰常各個制向點、交通要道、江上山上高音喇叭日夜狂吼,經常夜裡戒嚴。在1967年上半年開始動刀動棍,7月就真槍真炮地打起來。
那時,兩江三岸幾乎每家床底下的雜物都被拉出來,床底放上席子。床上不睡人,堆放著棉被,疊放所有的枕頭。每家都以為如此,可防隨時從江上和對岸射飛來的子彈和炮彈。許多人家備有槓子、鋼釺。抗戰時期防備日本飛機空襲,在山坡上挖的防空洞,因為是石洞,儲存之好,可能世界第一。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