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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追不回來的。在我的腦子裡已經成形的作品,不能讓它成為泡影,我必須在這一段時間裡寫出它們。否則我怎樣向讀者交代?我怎樣向下一代人交代?
一連三個大清早我都在想這個問題,結束訪問的日期越近,我越是無法擺脫它。在國際筆會法國分會的招待會上我說過,這次來法訪問我個人還有一個打算:向法國老師表示感謝,因為愛真理、愛正義、愛祖國、愛人民、愛生活、愛人間美好的事物,這就是我從法國老師那裡受到的教育。我在《隨想錄》第十篇中也說過類似的話。就在我瞻仰盧騷(梭)石像的第二天中午,巴黎第三大學中文系師生為我們代表團舉行歡迎會,有兩位法國同學分別用中國話和法國話朗誦了我的文章,就是《隨想錄》第十篇裡講到我在巴黎開始寫小說的那一大段。法國同學當著我的面朗誦,可能有點緊張,但是他們的態度十分友好,而且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懂。沒有想到在巴黎也有《隨想錄》的讀者!我聽著。我十分激動。我明白了。這是對我的警告,也是對我的要求。第一次從法國回來,我寫了五十年(不過得扣除被“四人幫”奪去的十年),寫了十幾部中長篇小說;第二次從法國回來,怎麼辦?至少也得寫上五年十年,也得寫出兩三部中長篇小說啊!
在巴黎的最後一個清晨,在羅曼·羅蘭和海明威住過的拉丁區巴黎地納爾旅館的七層樓上,我開啟通陽臺的落地窗門,涼涼的空氣迎面撲來,我用留戀的眼光看巴黎的天空,時間過得這麼快!我就要走了。但是我不會空著手回去。我好像還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我比在五十年前更有信心。我有這樣多的朋友,我有這樣多的讀者。我拿什麼來報答他們?
我想起了四十六年前的一句話:
就讓我做一塊木柴吧。我願意把自己燒得粉身碎骨給人間添一點點溫暖。(見《旅途隨筆》)
我一刻也不停止我的筆,它點燃火燒我自己,到了我成為灰燼的時候,我的愛我的感情也不會在人間消失。
五月二十二日
諾·利斯特先生
前天看完《往事與隨想》中譯本第一部的校樣,我又寫了一篇後記(《後記二》),現在摘錄在下面:
五月我在巴黎兩次會見赫爾岑的外曾孫,在巴斯德學院工作的諾艾爾·利斯特博士和他的夫人,第二次他還介紹我認識他的兄弟萊翁納爾。
我重訪巴黎的時候,腦子裡並沒有諾·利斯特這個人。可是他在報上看見我到達巴黎的訊息,就主動地跟我聯絡,到旅館來看我。他第一次看見我,彷彿看見親人一樣。我也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我們談得融洽,主要談赫爾岑的事情。他送了我一些有關的資料和書籍。他又介紹《往事與隨想》的法譯者達利雅·奧立維葉同我見面,並且讓她帶來她的法譯本前兩冊。他知道我去尼斯掃赫爾岑墓,便打電話通知他的親戚安·昂孚大夫在公墓等待我,要他向我說明赫爾岑夫婦葬在尼斯的一些情況。
在我返國的前一天中午,我有別的活動,剛剛走出旅館,諾·利斯特先生在後面追了上來,交給我一封信和赫爾岑的彩色畫像的照片。像是赫爾岑的大女兒娜達麗繪的,現在在他的家裡。他特地為我把畫像拍攝下來。信上還說,畫像的黑白照片取到後就直接寄往上海,我可以在中譯本里採用
我和這位和善的老人分別不過三個星期,他的親切的笑容還在我的眼前,我剛剛根據他給我的資料校改了《往事與隨想》中譯本第一部的校樣,我每看完一章抬起頭來,好像這位老人就在旁邊偏著頭對我微笑,甚至在涼風吹進窗來的深夜,我也感覺到他的微笑帶給我的暖意。我感謝他的深情厚誼。
《往事與隨想》中譯本第一部出版了。這只是一件巨大工作的五分之一,要做完全部工作,還需要付出更辛勤的勞動。我有困難,但是我有決心,也有信心。敬愛的遠方的朋友,您的微笑永遠是對我的工作的鼓勵。我常常想起您的幫助,我絕不放下我的筆。讓我再一次緊緊地握著您的手。
我同諾·利斯特夫婦見面還有一次,那是在十一日下午我國駐法大使館為我們代表團舉行的告別招待會上。他們來得不早,見到我顯得很親熱,我也是這樣,好像他們是我五十一年前在巴黎認識的舊友。的確,我一九二八年第一次買到《往事與隨想》,開始接觸赫爾岑的心靈。今天正是我和他們同樣熱愛的赫爾岑的著作、同樣珍貴的赫爾岑的紀念把我們緊密地聯結在一起。談起赫爾岑一家的事情,我們好像開啟了自來水的龍頭,讓我們談一天一晚也談不完。他送了一本書給我:《浪漫的亡命者》。我早熟悉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