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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疑問為了糾正被歪曲的歷史,希望透過小說寫出真相。
這是楊逵成為作家的開始——他要爭回曆史的詮釋權。
從日本人手中爭回的權利卻又讓跨海而來的國民黨中央政權奪走。在國民黨的
主筆下,臺灣的本土歷史呈現一片模糊空白,二二八事件成為新版本的“匪賊討伐”:
日文被禁之後,一代舊朝精英,如楊逵,如吳濁流,其聲音都被剝奪:語言、文化、
歷史,一夕之間徹底異化,自己成為邊緣人,所有的定義由別人來下,連否認拒絕
的權利都沒有。
1990年,德國統一了,西德文化吞噬了東德。被統一的知識精英站在急流中,
眼睜睜看著腳下本土文化的沙洲不斷地被衝擊流失,幾乎不再有落腳的寸土——他
們已經開始了內在的、心靈的流亡,在自己的國土上流亡。
流亡的人,就是那失去歷史詮釋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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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楊逵的後代,又逐漸奪回了那個權利。二二八的歷史已經重寫,坊間充斥
著“我愛臺灣”的書。
在此同時,突然有一個幽幽的聲音:
“從前,他們不會衝著你說閩南語,知道你不會。現在,他們根本不甩你,你
不會,就不必留在這裡,臺灣現在是阮在當家!寫臺灣文學史,更離奇了,外省作
家連名字都沒有了,好像我們根本沒在臺灣活過,外省人的歷史一片模糊空白”
哈,你看,繞著繞著又繞回來了!幽幽說話的人,我稱之為“民國遺老”,是
未來的舊時精英。如果像1946年國民政府禁日語一樣,未來的臺灣掌權者開始罷黜
北京話,“民國遺老”會發現:語言、文化、歷史,一夕之間徹底異化,他已成為
邊緣人,一切的定義由別人來下,心靈的流亡從這裡開始。
流亡的人,就是那失去詮釋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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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應該知道,所有的戰爭、鬥爭,都是歷史詮釋權的爭奪拉鋸。統一和
分裂只是浮淺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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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精英們,等著九七吧!
(1996年上海文藝出版社版中此節刪去——掃校者注)
附 錄
一隻白色的烏鴉'1'
龍應臺
那一天晚上,有香港來的董橋夫婦、為《當代》雜誌獻身的金恆煒夫婦、剛從
瑞士回國的我,和從通霄北上、一身鄉村氣息的七等生。
我們談到民族主義和世界公民的問題。地球村裡,人與人的關係越來越密切;
臭氧層中一個破洞,對紐約高階住宅區中紳士淑女的影響和對南美叢林中的印第安
部落土著的影響一樣。伊索比亞的饑民手中的奶粉來自瑞士,也來自加拿大。到一
九九二年,整個西歐要變成一個沒有國界的大邦聯。在這個彼此息息相關的新世界
裡,民族主義是不是該淡化?
“種族、國界,對我都沒有意義,”七等生說,“我相信人的價值是唯一的價
值;那價值是共通的”
與我初識的七等生,留著齊頸的長髮,用溫文而緩慢的聲調講話,講的是他對
四海一家、人皆兄弟的信念,眼睛裡透著夢幻似的光芒。
我心裡暗笑:完了,碰到了一個比我還嚴重的理想主義者!
在殖民地生長生活的董橋往夢幻騎士的頭上澆下一杯冰涼的水:
“你有這四海皆兄弟的想法,但是人家把你當兄弟嗎?”
“弱勢民族有沒有資格談四海一家?”一向思考敏銳的金恆煒也澆下一杯冰水。
“走在瑞士的街頭,無知的人不是把你看作泰國來的妓女,就是當作柬埔寨的
難民;對你不是輕視就是屈尊的同情。這個時候,你怎麼來跟他談‘人的價值是唯
一的價值’,我們是兄弟姊妹?”我也惡狠狠地當頭傾下一桶冰水。
溫柔的七等生成為眾矢之的,面對著齜牙咧嘴的我們。
※ ※ ※ ※ ※
那個時候的我,在瑞士住了第一年,確實是不太愉快的。收在《人在歐洲》這
本書中的一篇文章《泰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