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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所以街上就沒有乾的時候。泥巴在大街上被碾得東倒西歪,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小山脊,頂上在陽光下乾裂了,底下還是一堆爛泥,足以陷到你的膝蓋。那些泥巴就這樣在大街上陳列著,好像鱷魚的脊樑。當時的人們要過街,就要藉助一種叫拐的東西。那是一對帶有歪杈的樹棍,出門時扛在肩上,走到街邊上,就站到杈上,踩起高蹺來。當時的老百姓都有這一手,就像現在的老百姓都會騎腳踏車一樣。誰也不知道將來的老百姓還會練出什麼本事來——假如有需要,也許像昆蟲一樣長出六條腿。當然,各人的道行有深有淺。有人踩在三尺短拐上蹣跚而行,也有人踩在丈八長拐上凌空而過。比較窄的街段上,有些人藉助撐杆一躍而過。在泥水中間,又有無數豬崽子在遊蕩。老百姓和豬就這樣在街上構成了立體畫面。除此之外,還有給老弱病殘乘坐的牛車,有兩個實心的木頭輪子,由一頭老水牛拉著,吱吱扭扭,東歪西倒。從城東到城西,要走整整半天。假如它在路中間散了架,乘車的都要成泥豬疥狗。不是老百姓的人坐在八匹馬拉的轎車裡呼嘯而過時,泥水能濺到路邊的店鋪裡面。正如今日有些豪華轎車跟在你腳踏車後猛按喇叭,嫌你聾得還不夠快。老百姓總是恨非老百姓,這是原因之一。
那些在洛陽大街上橫行的馬車就像魚雷艇,這種高速船隻宜在空曠處行駛,不該開上大街。但是誰也沒有對馬車提出意見,因為誰都不敢。人們只是上街時除了帶著拐,還帶一把油紙傘,見到馬車過來,就縮在路邊,張開傘接泥巴。還有一些人不帶雨傘,而是穿著油布的雨披。不管你怎麼小心,總有弄到一頭一臉一身泥巴的時候。所以又要帶上一個防水的油布口袋,裡面帶著換洗衣服。但是要洗手洗臉,總要用水。井倒是好找,洛陽每個街口都有一間白色的小房子,裡面就是水並。但是房子裡有人看著,用水要錢。所以圖省錢的人就在脖子上拴兩個牛尿脬,裡面放上水。但是你雖有換洗衣服,總要有地方換,總不能當街赤身裸體,找更衣處(現代話叫收費廁所)也要錢;所以圖省錢的人就不是帶一把傘,而是兩把傘。更衣時把兩把傘前後張開遮住。這樣一個圖省錢的人出門時,腳下踩著一對拐,脖子上掛了兩袋水,背後插了兩把傘,腰裡還接著鼓鼓囊囊的口袋,實在是很累贅。其實你只要用一點錢,就可以清清爽爽的到任何地方,這個辦法和現在是一樣的:坐taxi。所以那些人是自願活得那麼累墜,因為他們想省錢。
他們想省錢的原因是他們沒有錢。
大隋朝的taxi沒有輪子,那是一些黑人,腦袋後面留著小辮子,赤身裸體,只穿一條兜襠布,手裡拿著一條帆布大口袋。問好了去處,他就張開口袋把你盛進去。一個大錢一公里,他可以把你駝到任何地方,身上也不會沾一點泥。但是在坐taxi前,必須在他臉上摸一把,看看是真黑人,還是鞋油染的。有些無賴專門冒充taxi,把人扛到臭水坑前面,腦袋朝下地往下一栽。這些無賴以為這樣幹是有幽默感,其實一點也不幽默,因為這樣一栽常常把別人的頸椎栽斷。別人的頸椎斷了,他們就把錢袋摸走。這也如你今天乘計程車時,也必須研究一下司機和車子,萬一乘錯了車,就會被人把臉打扁。眾所周知,taxi只對外國人和闊佬是安全的。
坐taxi出門太貴,又有折斷頸骨的危險,所以在洛陽城裡,大多數人平常出門時都是全副武裝,十分累贅。只有那些走街串巷的妓女最瀟灑。那種人身穿皮子的短上衣和超短裙,濺上了泥後,等幹了一刮就掉,頂多剩下一點白色的痕跡。過街時只要招招手,就有老黑來把她扛過去,連錢都不要。當然,走在路上時taxi的手不老實,要佔點小便宜。她們什麼都不帶,因為什麼都用不著,只帶一個小手提包,包裡有刮泥點子的竹片子,手紙,小鏡子等等,但是沒有很多錢,錢多了流氓會搜走。但也不能一點錢都沒有。
那些流氓穿著黑綢子的長袍,頭髮用榆皮水梳得賊亮,嘴裡嚼著蜜泡過的老牛皮(當時已經有了阿拉伯樹膠做的口香糖,但是太貴,一般人買不起)。妓女的包裡要是沒錢,流氓發起火來什麼事都得幹出來。好多年以前,洛陽城就是這樣。好多年以前,李靖就是這麼個流氓。
二
我在講李靖的事時,他就像一座時鐘一樣走著。但是這座時鐘走得並不總一樣快。
講到別的人時也是這樣。舉例而言,現在是故事的開頭,時鐘就相當緩慢。也不知講到什麼時候它就會突然快起來,後來又忽然慢下去,最後完全不走了。這是我完全不能控制的。因為不但李靖,連我自己也是一座時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