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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得小了。
我已經兩次用到了這個字眼——“頭頭們”,但我還搞不清它是動詞還是名詞。它的意思就像俚語“爺們”,簡單地說,是指一個或一些男人。複雜地說,它指按輩分排列。比方說,我要是論“爺們”,可能是某人的二大爺,也可能是某人的大侄子——這個大字還是給我臉上貼金。這只不過是討論字義,實際情況和這不一樣。頭頭們這個字眼能叫我想起一張準備打官腔的臉,這張臉又能讓我想起一隻水牛的臀部。這張臉到了會場上,呷上一口茶水,清清嗓子,我就看到那隻水牛揚起了尾巴,露出了屁眼,馬上就要屙出老大的一攤牛屎——這個比方里沒什麼壞意思,只是因為我聽說美國人管廢話叫作“牛屎”。
坐在我身邊上的人把手裡的煙捻滅,在手指之間仔仔細細捻菸蒂,直到煙紙消失,菸絲成粉,再點上另一支菸。這就是頭頭們出現時的景象。一般情況下它不出現,但總在我們身邊。
紅拂到了四十多歲還是很漂亮。她的頭髮依舊像二十歲時一樣,又黑又長。但是她說自己已經老了。這是因為她的髮梢都分了岔,就像掃帚苗一樣。因為這個緣故,靜夜裡可以聽見她身上發出沙沙聲,好像一盤小蠶在吃桑葉一樣。這是因為她的頭髮梢正在爆裂。在夜裡還能看見她頭髮上爆出細小的火花,好像水流裡的金沙。她的頭髮好像是一團黑霧一樣捉摸不定,這是因為頭髮的末梢像一團蒲公英。而年輕時不是這樣的。紅拂的面板依然白皙平滑,但是已經失去了光澤,這是因為她已經有了無數肉眼看不到的細小皺紋,一滴水落上去,就會被不留痕跡地吸收掉,洗過澡之後,身體就會重兩斤。
她的眼睛已經現出古象牙似的光澤,而年輕時紅拂的眼睛卻沒有光澤,黑色而且透明。
她的身體現在很柔軟,而年輕時她的身體像新鮮的蘋果一樣有彈性。所以紅拂說自己已經老了。老了和漂亮沒有關係。
到了四十歲時,紅拂是衛公夫人,是大唐的一品貴婦。但是年輕時她當過歌妓,這一點後來很為人所詬病。其實歌妓不是妓女,不過是對她美貌的一種肯定。但是這一點卻很難向大唐朝其他貴婦們解釋清楚。當時她是在大隋朝的太尉楊素家裡當歌妓,因此人們就說,她和楊素有不正當的關係。其實她根本就沒見過楊素。當時她的頭髮比現在長得多,足有三丈多長。洗頭時把頭髮泡在大桶裡面,好像一桶海帶發起來的樣子。那是因為在太尉府裡閒著沒事幹,只好留頭髮。這也是頭頭們的安排,頭頭們說,既然你閒著沒事幹,那就養頭髮罷。別的歌妓也閒著沒事幹,有人也養頭髮,還有人養指甲,養到了一尺多長,兩手合在一起像一隻豪豬。還有一些人用些布條纏在身上,把腰纏細,把腳纏小等等。這和現在的人閒著沒事幹時養花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養這些東西比養花付出代價要大。養指甲的人要給自己戴上手枷,好像犯人一樣,否則指甲難保。纏細腰的人吃過飯後,等到食物消化了一些就要喝肥皂水來催吐,這是因為到下面的通道已經堵塞了,飲食和排洩只能用上面的通道。纏小腳的壞處我們都知道的。說起來留長髮害處是最少的,但是洗起頭來麻煩甚大,只要你涮過墩布就知道了。
當年紅拂當歌妓時,只有十七歲。當時她就很漂亮,而且是處女。本來可以去當電影明星,或者當時裝模特,但是當年沒有這些行當,只好去當歌妓,住進了那座石頭花園。這就是說,本來可以當展覽品,但是隻好當了收藏品。不管是哪一種品,反正是藝術品,觀賞價值是主要的。比“實用價值是主要的那些女人”強。
離開太尉府以後,紅拂再也沒有留過三丈長的頭髮。現在她的頭髮只有三尺多長,但是顯得非常之多,滿頭都是,因為她的每一根頭髮剛長出來時是一根,到了末梢就起碼是十四五根了。她就披著這些頭髮走來走去,告訴別人說,她的頭髮束不得。因為這些頭髮在自行膨脹,會把束髮的緞帶脹斷。但是這一點沒人相信。相反,人們卻說,紅拂每天晚上都用爆米花的機器來崩自己的頭髮,使它顯得蓬鬆。她這樣披頭散髮,顯得很瀟灑。有些小姐們看了很羨慕,也把自己的頭髮弄成這樣。她們的母親就說:你怎麼不學好呢?專跟當歌妓的人學!
我們知道,大唐朝的風氣和大隋很不一樣,官宦人家不但不養歌妓,而且伺候老爺太太的女傭人都是些年過五旬、醜陋如鬼的老婆子。這說明大唐的女權高漲,也說明了唐朝的老頭子們為什麼經常和兒媳婦扒灰。大唐朝的小姐們從來沒見過歌妓,聽到了這個詞就心裡癢癢。她們全都無限仰慕這位當過歌妓的紅拂阿姨。而大唐的貴婦們也沒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