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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我現在也在和別人合居,但是合居的確是古而有之——一般來說,男人不打女人的小報告。我就沒有打過。
五
紅拂初見李靖時很年輕,但是很不快活。這是因為沒事可幹,也沒有人可以聊天。
唯一一個經常見面的人是虯髯公,而虯髯公一輩子都在打麻鞋。紅拂覺得他很討厭。
我們知道,虯髯公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劍客,他開始練劍的時候,以古樹、巨石為靶。後來他對這些目標失去了興趣,就開始刺擊暗夜裡的流螢、花間的蝴蝶、水面上的蜉蝣。再後來他對這些目標也失去了興趣,就開始刺明月,劈清風。等到對一切目標都沒了興趣,他就跑到洛陽城裡,坐下來打麻鞋。先打出像小孩子的搖籃一樣的大的鞋胚子,然後放到嘴裡嚼,麻繩做成的鞋子就逐漸變小了。剛開始嚼時,新麻苦得要命,綠色的口水從虯髯公嘴角流出來。使他看上去像一隻吐綠水的槐蠶。碩大的鞋胚子把他的腮幫撐到透明,透過去可以看見鞋底,整個臉都變了形,好像一個吹脹了的牛尿泡。嚼到後來,鞋子漸漸小了,他的臉相也就不那麼難看。但是當他把鞋從嘴裡吐出來時,模樣還是非常的噁心。雖然打麻鞋的模樣難看,他打出的鞋子質量卻是非常好的,拿到手裡冷颼颼、沉甸甸的,一點也看不出是麻做的。他打的麻鞋永遠也穿不壞,放到火裡也燒不壞,還有好多其它好處。但是鞋子也把他的腮幫撐壞了。到老時,腮幫就像兩個空袋子一樣垂在他肩上,把鬍子都壓到下面,使他的臉像個海蟄的模樣。他一輩子打了二十來雙麻鞋,其中一雙就是給紅拂打的。他們倆是老相識,在太尉府裡就相識。那時候虯髯公是個門客,紅拂是個歌妓。他們住在同一個院子裡。除了給紅拂打麻鞋,虯髯公還教過紅拂用長劍去斬飛蠅的腦袋:太尉府裡沒有蒼蠅,需要到外面捉回來。
虯髯公在楊素家裡當門客時,他還沒打過幾雙麻鞋,也就是說,他的腮幫子還沒有後來那麼寬大,他只不過是個面頰鬆弛的人罷了。楊素家裡有個石頭花園,裡面的一切都是石頭的,比方說,水池裡的水是青石砌出來的,花壇是五色的碎石拼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白色花崗石砌成的。那些石頭裡包含的白色的雲母片在太陽下閃著白光。正午時分,虯髯公總是盤腿坐在花園裡,頂著陽光,嘴裡費力地嚼著鞋子,這時候他滿臉都是油汗。透過青色的半透明的腮幫,可以看見他的舌頭像怪蛇一樣在麻鞋中間拌來拌去,這個景象真是十個畢加索也畫不出來。這時候紅拂從外面回來,他總是費力地想站起來,想把嘴裡的鞋子拿出來。而看到這種樣子,紅拂總是皺緊了眉頭,加快了腳步跑開了。
石頭花園旁邊有一座石頭房子,是兩層樓。虯髯公和紅拂就住在裡面。那座房子也是白色的花崗岩做的,石頭門扇,石頭的窗欞,窗格子上鑲著白色的雲母,在陽光下,那些雲母也在閃著光。紅拂急匆匆跑過去時,身上穿著閃亮的皮衣服。這就是說,她到外面去了。有時候她也會穿著藍底白花的蠟染布和服走出來,這就是說,她要向虯髯公學劍了。她從來沒有和虯髯公說過話*如果這不可信的話,那麼可以說她從來沒有用自己的聲音和虯髯公說過話。在太尉府裡,姑娘們都用一種訓練出來的嗓音說話,那種聲音就像小鳥“啾啾”的叫聲一樣,或者說像雞脖子被踩住了一樣,假如不注意就聽不見。
這是因為那種聲音的頻率太高,幾乎屬於超聲波。看到了這種情形,或者聽到了這種聲音,虯髯公就把鞋胚子吐到地上(那東西溼淋淋軟綿綿,就像剛生出的死羊羔),跑到屋裡去把劍拿出來,虯髯公說,紅拂是他的紅顏知己。可憐他連這位紅顏知己的嗓音都沒聽見過。他只聽見一陣陣“啾啾”的聲音,虯髯公不知道在太尉府裡誰說話都是這樣的,他還以為紅拂說話就是那種聲音呢。他教紅拂劍術倒是盡心盡力的,為此每天都要到外面臭烘烘的公共廁所裡去抓蒼蠅。除了氣味難聞一點,蒼蠅倒不難捉。最難的是要把劍磨到對蒼蠅的脖子來說鋒利,幹這種工作最好是有顯微鏡,但是虯髯公卻沒有這東西。隨著劍術的精進,還要練習斬蚊子,斬蠓蟲,磨劍的任務越來越重。而紅拂一點也不想分擔磨劍的任務。幸虧紅拂總是停留在斬蒼蠅的地步,否則虯髯公一定要變成個瞎子。就是這樣,虯髯公教了半年劍後,就變成了三百度的近視眼。幸虧他斬蒼蠅用不著看,聽聲音也能砍到。
後來虯髯公也承認,紅拂根本學不會用劍,她充其量也就能學到把蒼蠅砍成亂七八糟的兩塊。這是因為女人不可能以用劍為主業,她們的主業是保持漂亮,生孩子等等。
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