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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得太遠了。紅拂逃走以後,虯髯公終於能夠不扭脖子地走進她房間裡。那時這間房子裡好像炸了一顆炸彈一樣,因為紅拂臨走時收拾了一下。但不是收拾房子,而是收拾行裝。虯髯公看了這個景象很傷心,不僅是傷心以後再也見不到紅拂,而且也傷心紅拂居然逃出了楊府。在他看來,楊府非常好。假如不是得了精神病,就不該離開這裡。
三
李衛公不見了以後,滿城的公差都在找李靖,尤其是那二百五十六個即將被砍頭的公差——其餘的也很急,因為按這種速度很快就要輪到他們——有人想到了李二孃這條線索,於是就闖到李二孃家裡去,逼問她李靖上哪兒了。李二孃說不知道,那些公差就動手逼供,就地取材地找了四根筷子夾在她左手的指縫裡,用力一捏。李二孃的那隻手馬上變得像只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腳的小雞,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是暈過去了。醒過來一看,自己的右手也在那些人的挾持之下,就說:能讓我拿手絹擦擦眼淚嗎?擦完了淚,她又要求去小便一下。等這件事做好了之後,她回來坐在椅子上,把手指伸到筷子中間,深吸口氣,做好了慘叫的準備,就說:
捏罷。那些公差看她這個模樣,以為她不知道李靖在哪裡,就不再問她,全都離去了,臨走還給她帶上了門。其實李二孃完全知道李靖在哪裡,但是一開始她覺得李靖是她的老相好,假如未經拷打就說出去未免是不夠意思。等到經過拷打了以後,她又覺得很疼,因此仇恨這些公差,更不肯說出來。這就是說,雖然她願意出賣李靖,卻沒法子出賣他。正確的作法是先打她一頓,然後去道歉,然後再打。就如先把一個人打成右派,然後給他平反;然後再打成他個什麼東西,再平反;不管什麼東西都經不住這樣折騰。李二孃知道李靖準是藏在菜地裡,因為過去他們常到菜地去玩。那地方原來是片沼澤地,後來雖然把積水排幹了,蚊子還是特別的多,雖然不是每隻蚊子都咬人,但是撲到臉上也很討厭。他們倆在菜園子中間的小路上溜彎時,李靖常常縱身躍過籬笆,到裡面採一朵黃澄澄的南瓜花出來,一本正經地獻給她。那種花像破紙片一樣,很難看,有好多討厭的花粉,而且是偷來的。但是假如豆角不開花。
在菜園子裡就不可能有更好的花了,所以李二孃把它戴到頭上,然後它就在那裡變成了爛糟糟的一團,好像一團屎。她還能準確地知道李靖是藏在那個破廟裡,因為有時候李靖把她帶到那座破廟裡過夜。這種想法和有飯不在家裡吃跑出去野餐是一樣的。她對爛紙頭一樣的南瓜花,對破廟裡那些扎人的茅草都恨得要命,就像她痛恨李靖一樣。李二孃是個二十六歲的寡婦,到了這個歲數,人就該理所應當地痛恨一切。李二孃只是不痛恨上面,因為大家都應該尊敬頭兒。但是上面來的人闖到她家裡來,把她的手捏壞,所以她連上面都恨起來了。那些公差走了以後,她跑到後面的作坊裡去,把手插進酒糟裡止痛。對於沒有見過酒糟的人我要解釋說,這種東西的樣子就像是牛糞,因為正在發酵中,它的氣味臭不可聞,但總是熱烘烘的,可以起到熱敷止疼的作用,但是與此同時,酒糟的氣味也染到她身上,藏在衣服裡面和頭髮裡。現在我們提到一位造酒的風流寡婦,總要想到她滿身酒香。其實不然,她們全都是滿身糟臭,好像從醬油缸裡鑽出來的一樣。李二孃在街上走動時,身後留下一道氣味的長廊,走到她身後的人聞了總要失口嚷道:酒坊街的!李二孃聽了以後氣得發瘋,大叫起來:我是酒坊街的,幹你什麼事?
洛陽城裡破土地廟邊上的菜地有老大的一片,簡直有半個洛陽城大。除非到了家裡沒有菜或者該收拾園子的那幾天,誰都想不到有這麼個地方。那裡溝渠縱橫,渠邊上長著柳樹,有半數以上死掉了,樹皮綻開,掉下來成堆鋸末似的蟲子屎,日暮時分,不管是活柳樹還是死柳樹,都在天上留下黑色的剪影。除此之外,水邊上還長滿了茅草,那種草是三稜的,異常堅硬,把它割下來苫房頂是再好也沒有了。李靖看到這種草,就想到應該割上幾擔去補補自己的房子——但是已經晚了,他的房子已經不存在了。因為這個原因,李靖就挑了幾擔膠泥,把破土地廟抹得平平整整。這件事說明,修整自己的家是人們的天性。我住的房子裡,廚房是黑油油的,過廳裡鞋子縱橫,而且有一股餿臭的氣味。這叫我感覺心情鬱結。於是我就努力收拾了一次,從灶臺上刮下了半斤多油泥。這種東西實在棄之可惜,因為裡面含有大量的食用油,但是留著也沒有什麼用。然後我又把自己的房門開啟(這是給過廳照明的唯一方法,因為它沒有自己的窗戶,而燈泡又壞了),收拾過廳,先是清潔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