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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白,霧似的濃起來,沒有太陽光在那個世界裡閃耀,怎麼也化不開。
大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出現的是一個小小的火車站,歐洲式的,很老舊的那種。
火車站有月臺,有鐵軌,有時鐘,有擴音器。有離別的情侶在擁抱、親吻、哭泣;有旅遊的觀光客在拍照留念;有母親焦慮的目光在搜尋著遠方歸來的兒子好一個熱鬧喧囂的車站,陳舊得像老式的無聲電影,只有影象,沒有聲音。
三毛站在六號月臺上,等著連自己也不知道車次是多少的列車。
夢裡開始有了色彩。
三個士兵看見了三毛後,停止了交談而專注地望著她,他們是否震懾於這神秘的女郎所散發出的獨特的魅力?三毛默默地,漠漠地與他們對峙看,眼神輕飄飄地拂過那草綠色的制服和鮮紅的肩章。
三毛又分裂成了兩個自己(或者,是否可以說三毛又還原成了兩個自己:一個叫“三毛”,一個叫“Echo”?)。一個踏上了停在面前的火車,穿的是白襯衣和藍長褲;另一個卻懸浮在高處,沒有表情,沒有顏色,像神觀望人類那樣,無動於衷地俯視著那雙用力拴住火車的清瘦、細長的手,那被風拉扯得直飛起來撲了一臉的亂髮,漠然的眼神投射進了低處三毛的眼中。那本是一雙驚鹿的眼睛、驚恐惶惑地看著火車踏板的把手,看著車上車下的人群,看著身前身後的鐵軌。如今,兩種截然不同的眼神在同一個眼眶中纏扭著,衝撞著,凸現著,黑黝黝的眸子愈發顯得深邃,變幻莫測起來。這種濃烈的極致的矛盾組合所創造出的不可捉摸便是三毛的魅力。
天地間最辛酸的淚和最燦爛的笑都是三毛!精美絕倫、豔麗異常和蒼白暗淡、沒有彩色的面具都適合三毛去戴。
兩個三毛又融為一體。火車慢慢開動了。
一個紅衣女子出現了,她追著三毛的火車跑著,邊跑邊揮著手,是送別的嗎?但她不像那群影子似的親人,她有五官,化過妝,很明朗;她還有表情,臉上笑吟吟的。
看著紅衣女子跑近了,三毛大聲地喊叫起來:“救我!救我啊!”
叫聲裡淒厲的劇痛一如20年前那個颱風的夜晚,那個在學校裡被羞辱得找不回自己尊嚴的少女對著那條接不上的生命線的呼喊:“救我,救我,救我啊!”
那條接不上源頭的生命線啊,力量太軟弱,面對這顆被濃濃的墨汁重重地塗抹過的心靈,它無法將微弱的陽光投射進那黑暗悶熱的深淵。她太幼嫩了。她敏感,細膩,多情,她比別人更渴求愛,渴求更多的愛,她求愛的心是坦露的,不堪一擊。那場羞辱足以將她摔進永遠也爬不出來的黑洞似的心囚。
20年後,在三毛的夢中,她又喊出了相同的聲音。她喊得如此的焦急與迫切,聲音大得幾乎快將她自己的耳膜震破了。
可是紅衣女子卻停住了追趕的腳步,對三毛的呼救聲全然不覺,臉上仍然笑吟吟的,任憑載著三毛的火車越開越快,越走越遠。她不停地揮手又揮手,突然朝著三毛喊了一句:“再見了!要乖乖的呀!”
她是愛三毛的。看著掛在火車踏板的把手上的三毛隨風飄飛的身影,她是讚許的。和許多愛三毛的人一樣,她也認為,只要三毛肯踏上旅途,肯四處流浪,三毛便仍是那個奔放開朗的三毛,便是已經把自己的往事像整理她的“小豬”那樣整理好了,把自己的未來像展開旅途那樣計劃好了。
那些愛著三毛的人,他們看到的只是三毛甩開兩腿邁大步的豪爽,背上行囊不回頭的灑脫,踏上車板任風吹的飄逸,卻從沒有聽到過三毛的永不停止的呼救和永不停止的哭泣。
三毛走的時候,他們總不忘最真誠的祝福她旅途平安,生活愉快;他們誰也不會想到三毛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迫著走的,他們忘了問三毛,她走得是不是情願,她走的時候,揹負著怎樣的哀愁,怎樣的驚悸,怎樣的憂傷,怎樣的苦痛。
好簡單的一句話!
“再見了!要乖乖的呀!”
這是三毛的夢中惟一的聲音;清脆,卻彷彿響在世紀相隔的時空裡,刺破了夢的溼溼膩膩的空氣。
亙古的死寂,一聲清亮亮、脆生生的喊。
像白色的閃電劃破漆黑的天際,閃亮不過一瞬。
三毛痴了,三毛傻了。
三毛轉過頭,看看車窗內,曾在站臺上用專注的眼光與她默默對峙過的三個士兵此時正在縱情地大笑著,笑的是她。笑得好厲害呀,嘴後在無限地分家,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和紅腥腥的牙床,三毛卻聽不到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