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暴君之出現,他第一步必須破壞他自己的法統。法統既失,則統治機器失靈,在那交通和資訊都相當原始的碩大帝國之內,搞其「東方暴君主義」(oriental despotism),亦勢所不能。
事實上,在兩千多年的中國政治史上,除秦始皇、毛澤東二人之外,也找不到第三位二世而斬的「東方暴君」。因此生於這個權力金字塔底層的黎民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高皇帝遠,亦頗能自得其「乞丐民主」(beggar democracy)之樂。但是「乞丐」們的「基本人權」、「自由平等」又向哪廂去找呢?這些現代的概念,朋友!原都是現代西方「資產階級自由化」的玩藝嘛!在那並無「資產階級」存在的帝制中國,那些罔顧人權、剝奪自由的制度和風俗習慣如君權、父權、夫權、盲婚制、多妻制等等,原都是我們「固有道德」所認可的嘛!生為那個時代的中國人,有誰又覺得「天下有不是之父母」呢?詩人胡適說得好:「不覺不自由,也就自由了。」這和今日老美公民「不覺太自由,只道自由好」,正是一個銅元的兩面嘛!事實上,「無節制自由」之為害,實遠甚於「健康的不自由」啊(著重健康二宇)!身在廬山中的遊客,哪能識其全貌呢!
因此從比較史學上看,我們這個宗法遺規的「家長制」,在中世紀的世界上,不特是個「可行的制度」,甚或是個「較好的制度」呢!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俾斯麥時代的德國所行的「父道主義」(paternalism),不也是一樣嗎?腓特烈大帝說:「我為人民謀福利,可不一定要人民知道啊!」這與我們孔夫子的政治哲學,不正是不謀而合嗎?我們的家長制一直延續到今天,初不因歷次革命而有所改變。事實上臺灣今日所存在的問題,可能就是因為缺少了一位大家長呢!可是李登輝總統今日的作風,似乎就有意重建這制度。
正因為我們孔孟之道的政治模式,健康長壽,比較合情合理。我民族安於此生活方式已二千餘年,一旦要以夷變夏,本末倒置,其艱難萬分、痛苦不堪,自是意料中事。但是為什麼我們一定要變夏從夷呢?那就是中世紀畢竟是中世紀;那個時代的「較好制度」,延至今日已大部分不適用,我們現在要另闢蹊徑,就不得不從洋西化、改弦更張了。
「健康的個人主義」
在現代的民主國家裡,社會的基礎是建立在一個公民的「健康的個人主義」之上的(「健康」一辭是胡適之先生為中文讀者特地加上去的,以免誤解)。個體公民與各級政府之間,與夫各級政府彼此之間的關係,都是雙邊契約的關係(見圖乙),政府不再是家長。它是聽命於人民的「服務機構」(service agency),官員是「公僕」(public servant)。這一來,它和我們的傳統的家長制,就完全背道而馳了。
但是這一洋制度未必就比我們的土家長制更好。它若行得其道如今日的英語國家,則政府便是為民服務的機構;權力若被濫用,則全國國民,都會變成獨夫專政的個體物件。盧梭說:「暴君之前,人人平等。」(Before a despot everyone is equal。)就是指的此一情況。到那時,天既不高、皇帝也不遠,那就民無噍類矣。上節所述戰前的德義日加上個斯大林的俄國,戰後的毛澤東和他的紅衛兵,就是這個畫虎不成的洋制度走火入魔的結果。九〇年代的臺灣從家長制蛻變到一個「社會重於國家」的洋制度方向來,希望它的年輕的政治領袖們相忍為國。不要也畫虎不成,迷失方向才好。
以上所說的宗法社會傳統下的「家長制」只是我們帝國時代,至今還沒有完全「蛻變」掉的特徵之一。但是這一特徵並不是孤立地存在的。它是和我國所特有的農業經濟制度相互配合運作的。它二者原是一對「暹羅連體兄弟」(Siamese twins)。彼此同生共死,是分割不開的。事實上中共今日在大陸上的政經失調,便是在這兩個弟兄之間想舍其兄而留其弟,所以就矛盾百出了。
重農輕商的後遺症
不過話說回頭,我們原有的以農立國的經濟制度,也並不是甚麼壞制度。相反的,它原是在人類歷史上經過精心設計,一行兩千年而有實際效驗的「較好制度」(better system)呢!須知中國封建時代,原和歐洲一樣,土地是屬於國有的。可是在封建制崩潰之後,歐洲的經濟便迅速地走上了「重商主義」(mercantilism)。而我們卻緩緩地走上「重農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