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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屋子當中四下打量了一番,“行,行,就是得收拾一下,這兒可以支個床。”
牢獄生活已經使他成為一個在物質上隨遇而安、易於滿足的人,就像那種最普通最低賤的麻雀,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築巢棲息一樣。下午,他就開始收拾這間屋子,掃地、掃牆;用水把門窗都沖洗乾淨;把那些亂堆一氣的東西清理整齊,碼放在屋子的一邊,在空出來的地方搭起了一張鋪板。第二天,組裡的幾個人又用舊報紙幫他糊了牆,晚上,他便正式在這裡落了戶。
房子小、潮、有怪味兒,可他卻覺得日子過得滿舒服,至少,早上用不著聽哨子起床了,用不著排隊出操了,可以足足睡到七點多,起床後到街口的回民館子裡吃完豆漿油條,也耽誤不了上班。他常常想起以前聽到的一則笑話,譏笑一個目光短淺的窮光蛋發誓要在發財之後天天吃油條,現在才知道這笑話並不可笑,因為他也能體會到對天天吃窩頭和雜交高粱的人來說,那剛從滾鍋裡撈出來的、黃酥酥的、絲絲作響的油條,會帶來多麼大的誘惑和滿足了。
是的,他事事感到滿足,事事覺得新鮮,生活變了,世界也不同了。他好像回到了自己智力發育的“史前時期”,總是興致勃勃地豎起耳朵聽,睜大眼睛看,每天都會有不熟悉的,沒有經驗過的事物輸入到腦袋裡去,——農民在城裡開了整條街的自由市場;工人在廠裡利潤提成;廣濟路口蓋起了和外國人合資的十六層大飯店,小夥子們好像一夜的功夫全戴上了貼商標的蛤蟆鏡;在辦公室、在食堂,甚至在公共汽車上,人們什麼都敢說,省卻了許多過去不可或缺的手勢、眼神、暗語和心領神會的默契。電視節目也豐富起來了,時而能看到東京的高速公路、慕尼黑的大學生活。還有剛剛興起的婚姻介紹所和大家都在談論的舞會。真新鮮,連公安局這樣“正統”的、老氣橫秋的單位,也大大地發了一次舞會的票,局機關的一群姑娘們穿了平常不好意思穿的衣服大顯身手。他很喜歡舞會上年輕活潑的熱鬧勁兒,但又無奈於自己在其中的笨拙,他高高興興在那兒消磨了一個晚上,儘管沒有試著走上一套最簡單的“四三三”,因為氣氛和節奏已經使他挺快活的了,何必再去露那個怯呢。
他還去看了一次京劇,(大鬧天宮),他不能像王大爺那樣去聽味道,看行道,只因為在色彩和聲音都極單調的環境中呆得太久了,他圖的就是那花臉、長靠的絢美、鑼鼓喧天的熱鬧,讓眼睛和耳朵過過痛罷了。
星期天,又到廣濟路禮堂看電影,局裡發的票,日本片(追捕)。電影演完後,當他雜在散場的人群中往衚衕口走的時候,三年前的那個清明節,他被捕的前一天下午在這兒開會的情形又暮地浮上腦際,那天,他就是從這兒直接去了施肖萌家的
“要不然,去看看她?”他的心又動搖起來,“不提以前的關係,只以一般朋友的身份去看看,未償不。··”
身後,幾個姑娘在高談闊論,一個有點兒耳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什麼呀,你瞧人家真尤美的家裡頭,一棟小樓,自個兒還有飛機,其實縣知事算什麼,頂多是個縣團級,要是在咱們國家”
他轉過頭,身後是四五個花花綠綠的姑娘,他想不起來那個說話的到底是局辦公室的還是政治部的,反正以前在哪兒見過她。
“咱們國家,給你架飛機你往哪兒放呀,放你們家衚衕裡?還不得叫人連機翅膀都偷了打傢俱去。”另一個聲音笑著說。
“油錢你就出不起。”
“還油錢呢,你會開嗎?先把腳踏車學會了再說吧。”
咯咯咯的笑聲。
“小李,今晚你還加班嗎?”
“算了吧,給公家省了那三毛錢夜餐費吧,那麼多資料,都說是急件,累死你也打不出來,我也不那麼傻了,慢慢幹吧。”
啊,他想起來了,這個面熟的姑娘是戶籍處的打字員,過去是全域性的優秀共青團員,反腐蝕標兵,還來他們五處做過事蹟報告,講她怎樣在一些細小問題上進行無產階級思想和資產階級思想的交鋒的,公家發了毛巾,她每次都要逐個捏一捏,揀最薄的拿;發了肥皂,也要逐個比一比,揀最小的用,她的私字一閃念全都是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問題上被狠斗的。
他還能依稀記起她做報告時那副嚴肅而神聖的樣子來。側臉再去看她,才注意到她現在幾乎變了一個人了。穿了件深紫色有點兒反光的上衣,衣服的開領處露著米黃色的厚毛衫,有點發紅的頭髮燙成無數圓圓的小卷,高高地蓬在頭上,一雙乳白色的高跟皮鞋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