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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彷彿是沐浴在一片柔和的陽光下,心情也不由得平靜安詳起來。這是哪兒?

身下,墊著軟硬適度的墊子;腦袋,十分貼切而又十分舒服地嵌在同樣軟硬適度的托架上。不,你用不著懷疑,用不著心跳,這兒不是漆黑的邊境,而是世界的中心——巴黎,是巴黎最著名的醫學院中的一間潔白的手術室,空氣中濃重的來蘇水的氣味,可以證明這兒的確是潔白的手術室。啊,人的一輩子,死裡逃生的運氣能有幾回啊?

“徐先生,”生硬的英文,“牙還疼嗎?”

他看不見問話人的臉,聲音也那麼陌生。他的腦袋被箍著無法轉動,只能笑一笑,用眼睛來搖搖頭。

“左面還有點發炎。”聲音抬高了,顯然是在和另一個人說話,果然j另一個聲音接著說:“不要緊。”

他們是在說他的腮幫子,左邊的腮幫子,已經三個月了,還在隱隱作疼。真想不到那個外表秀氣的小傢伙竟還有那樣一手閃電般迅猛的拳擊,害得他到現在還只能用右邊的牙吃飯。

他媽的!

嘩啦嘩啦的金屬碰撞聲,攪得人心驚肉跳,這一定是動手術用的器具,刀子、鉗子、鑷子、紗布,一定擺了滿滿一盤子,像要宰牲口似的。來蘇水的味兒,那鋒利無比的刀,馬上就要在他臉上割來割去,割得他面目全非!別怕!想點別的,想點別的,想點別的,想什麼呢?

想想他的童年,少年,青年?算了吧,實在是無聊得很。現在想想,他簡直是在一群信奉禁慾主義的清教徒中間長大的,那生活,刻板、枯燥、清苦,左右全是規矩,前後都有尺寸,不給他一點自由,不允許一點放縱,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回味的樂趣。他的樂趣是現在,現在他一切都有了,都嚐到了,口福、眼福、女人,都體會過了,享盡一切人生情趣之後,還有冒險生涯的刺激。至於說客居異國的那種心理上的失落感和孤獨感,他倒不像有些人那麼在乎,實際上也完全用不著那麼封建,非得死守著故土死守著窮不可!他才沒那個老地主的腦袋瓜子呢,不要說幾百萬人口的南州市,就是整個中國,在繁華的世介面前也不過是個山溝子。他從那山溝裡走出來,看到了觸到了嚐到了人慾橫流的大於世界,將來即使老死他鄉,也算不枉此生了。

無影燈是不是比剛才更亮了點兒?刺眼的燈光彷彿要把他的身體洞穿,不,你應該對自己坦白,你才不是個有福的人呢,不過是個靠玩兒命活著的可憐蟲罷了。無邊的疲倦啊,他全身的肌肉一點勁兒也沒有,整個身子完全是癱在手術檯上的,連眼皮也沉重地耷拉下來了,燈光隔斷,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看見了,紅色的晚霞,墨色的山谷,昏鴉安詳地叫著,在紅色和墨色的交融中盤旋起舞;遠處有個古老的教堂,深沉的鐘聲把人的一顆心帶向寧靜的小城,帶向牧歌式的田野,霍夫曼就是用這樣幽美的環境來撫慰他的神經創傷的,但馬爾遜卻堅持要他搬出這古堡式的山在別墅,換到簡陋的據點裡去住。現在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到那美麗的晚霞、山谷、鐘聲和田野,如果能永遠那樣逍遙那樣安樂,是的,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什麼激烈的刺激了,他需要逍遙安樂!

“對一個間諜來說,最可怕的不是死亡的危險,而是九死~生之後立即讓他接觸安寧和舒適的生活,他的意志會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中毀於一旦/看來馬爾遜說對了,那鐵門重重的牢獄,那殺氣騰騰的審訊室,那陰森恐怖的邊境之夜,難道他會一朝忘卻嗎?這些年,霍夫曼對他的獸性的訓練,已經使他的神經像一根快要繃斷的琴絃;這次實習性的派遣,是他在數年訓練之後第一次涉入真實的間諜生活的急流,雖說從入境到脫險才只有二十多天,可在他的感覺上,就如同一個死囚在斷頭臺上等待那舉起的鋼刀落下來一樣,像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世紀。人啊,難道只需要二十幾天,他的意志。勇敢和對冒險生涯的那種天然喜好,就會變得枯萎如此嗎?在霍夫曼為他安排的山莊別墅裡,他也才只享受了五六天的”公爵“生活,難道對安樂和舒適的渴望竟會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連一直維繫自己信念和膽氣的那點狂熱,也從此冷卻,一躡不振了嗎?確實,馬爾遜確實是高明的,人,受不了強烈的對比

霍夫曼只負責對他的訓練,他的真正統治者和指揮者,是馬爾遜。如果單從外表上看,霍夫曼是個很富勉力的硬派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冷酷,有一副典型的軍人風度;而馬爾遜卻其貌不揚,乾枯瘦小,頭髮稀疏,縱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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