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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面孔。如同我最喜愛的一個劇作家描寫的那樣,我瞠目結舌。彷彿突然面對整個幽深的男性世界。不知所措。
你會漢語嗎,師傅?
你有什麼事?他說。
你是石油大隊的司機嗎?你的車什麼時候回去?我想搭你的車去大隊,可以給錢?
他問,你為什麼要去那裡?
我父親在那裡。
你父親是誰。
七巖。
你是七隊長的女兒?
我後來坐上了他的車。他告訴我他和我父親是故交。我心中高興了一瞬,然後突然就恐懼起來,這些和拐騙人口的報告文學中一模一樣的情節讓我後悔不該這樣隨便搭人的車。但是我更不知道現在該怎麼又說自己不坐你的車了。於是我想,若他是惡人,我又有意上當,那麼這是命中註定的事情。
上車之後他說他去買包煙,馬上就可以走。我看著他下車去對面的雜貨鋪。發現他非常高。卻偏瘦。這個男子骨節接榫處明顯凸起。穿淺灰的卡其布夾克。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笑容這樣迷人。
開出市區,駛上柏油馬路。開始時沿街還有雜貨攤或者簡陋磚房,見得到蓬頭垢面的異族婦女抱著小孩無所事事地坐在路邊,或者裹著厚帽子的老人在抽旱菸。不久之後便開始進入荒涼的路途,人煙稀少。大路坦蕩。我一直忐忑不安。深吸一口氣。
已近暮春,西域乾旱。焦灼的土地塵土飛揚。氣溫卻很低。乾冷而且風大。使人確有風塵僕僕的感覺。進而確信自己在路上的真切體驗。疏離了城市中精緻安穩的平淡生活。一個月前尚在燈光煞白的教室裡做模擬考卷的記憶簡直恍若隔世。生命進入顛沛而奔忙的本質狀態,並將以不斷告別和相遇的陳舊方式繼續下去。
我遙望著黑色的柏油馬路延至大地盡頭。胸中似乎有烈風掠過一般激切。我想起一部叫《振盪器》的日本電影。其中有個抑鬱的女作家登上了一個陌生男子的卡車。但就此過早死去。我暗暗笑。
旁邊這個不停抽菸的維吾爾男子,我幾乎愛上了他的面孔。對他那張面孔之下的故事充滿了天真的好奇。我陡然發現自己原來依然停留在可以幻想的年齡。真好。
11
什麼時候可以到?
太陽落山之前吧。
我們已經坐了多久的車?
大概才四個小時。
不久他將車停在馬路邊上。說吃點東西在上路。我立刻緊張起來。看見他跳下車,從遮著綠帆布的車斗裡找出一個箱子。開啟來,裡面是軍用水壺和新疆最常見的饢餅。他分給我兩個餅和一壺水。我說謝謝。
因為怕上廁所,所以我不敢喝水。勉強嚥下半個乾硬的饢。手裡拿著剩下的,不知所措。
不喜歡吃?
不是,我吃飽了。
飽了?那麼給我。
我遞給他。然後他大口大口咀嚼。像個孩子一樣。
他站在路邊抽一支菸。我在副駕的位置上看著他不經意之間的各種小動作。用大指和食指夾煙,猛吸。是個落魄而且拘謹的抽菸姿勢。也許他並不是有良好習慣的乾淨的男子。但他的生活裡應該有許多的女人,憑他這張幾乎是原罪一般英俊面孔。但他也許只不過是想要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再偶爾邂逅某個目光熱辣的維吾爾女孩。他的生活肯定充滿各種糾纏。
我暗自笑自己不著邊際的猜度。
如果不是遠行,怎麼會了解遠方的每個陌生而綺麗的生命軌跡。當你蝸居在城市裡,為著尚不可知的未來奮筆疾書的時候,總有遠方的人做著完全相反的事情。同時,他們又在等著你。等著你以過客的身份,出現在某日。某地。
真是局詭異的棋。
整個下午我昏昏欲睡。車上有濃烈的菸草味道。醒來的時候看見大漠的黃昏。比我和十禾在教學樓上看到的要開闊與壯麗的多。在遙遠的地平線上,金色的光線凝集並與天相接。清澈的天空之中已見稀疏星辰。有黑色巨大的鳥在盤旋,不祥而憂鬱。
目極之處落滿父親的氣息。
這個男子已經開了10多個小時的車了。新疆與家的城市已經有明顯的時差。天黑非常玩。九點半,黃昏正濃。
我問他還需要多少時間?他說,不要著急。應該很快。你可以睡一下。醒來就到了。
覺得他應該是個善良的人。從他平淡鎮定的語氣。非常踏實。我再次睏倦地睡過去,顛簸的時候夢境就被驟然打斷。
天色漸晚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