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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我看著她多少有些自我陶醉的專注神態,恍恍惚惚想起三年前,十五歲的十禾,裹一件男式毛衣,素黑的短頭髮。冷峻桀驁到無人接近。儘管怕冷,還是和我一起站在教學樓的樓頂上,觀望日復一日的暮色。烈風撫過頭頂。然後,無動於衷地說:“走吧,回去了。”
這個場景,因為印象太過深刻,在我的文字中出現過很多次。
這樣一個少年時代的十禾,現在在包廂的暗處角落裡面,被那些神志不清而又情緒激動的男生們擁抱或者親吻。儘管我清楚,她並不愛他們。靠近,只是因為害怕孤獨。或許她已經孤獨得只能沉溺在被異性簇擁的虛榮感之中不能自拔。我默然看著,只是感覺有些捨不得。並且遺憾。
那晚她很歉疚地對我說:“看,你都要走了,我還沒招待好你。光顧著那些狐朋狗友。你看到這樣的我,是不是難過?”
我面對這樣的問題,啞口無言。於是她也就不動聲色地笑笑。端起兩杯酒,遞給我一杯,輕輕碰一下,哽咽而猶豫地說:“我知道你會記住我。”
我心裡陡然被戳了一刀。十禾難道以為,我會忘記她麼,會忘記我們的少年時代麼?
然後她暗自走開。轉身對那邊的一個朋友笑臉相迎。
於是我抽出一張補歌單,就著包廂裡提供的筆寫下一張字條:
你經過這麼多的人,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以後還會有。
但是你要記得,最後留下的,永遠都是我。
2005。08。26
我將字條塞進她的錢包。然後不動聲色地離開。
我知道這幾句話又矯情又濫俗。但是這種話,就是因為想說它的人太多,才變得又矯情又濫俗的。
那天我獨自走路回到家,卻看到她坐在我家門口。我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十禾站起來,對我說:“知道你突然走了,我扔下他們打了車趕過來。”
我們再次像十五歲那年的離別那樣,簡單地輕輕擁抱。她問:“三年前畢業,你要去讀高中,那次我怎麼和你告別的?這次,你走得更遠,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十禾伸出手,將我凌亂垂落在前面的頭髮捋上去。
褪盡了疲憊的烘托和虛榮,此時站在我面前的,仍然是十五歲的十禾。瞳仁清澈。神情凜冽。如同那枝熟稔的,主莖頎長的矢車菊。
4
翌日我在清晨背上裝滿了衣服的登山包,提上一個沉重至極的旅行箱,最後一遍檢查好了火車票和學校報到要用的通知書和證件,對媽媽說再見。固執地不讓她送我一步。因為中耳有炎症不敢坐飛機,所以我堅持獨自坐火車去北方。鐵路沒有經過我的城市,還得先去成都上火車。到了成都已經是下午,我像個打工仔一樣邋邋遢遢地坐在行李上,等著曲和來接我。那天晚上我請她和另外一個從英國回來的同學吃了一頓必勝客。撐得心滿意足,然後又去little bar坐坐,聊天。在成都度過三年的時光,卻因為極少出校門而完全沒能體驗這座城市的寵愛。甚至這才是我第二次坐成都的公共汽車。
火車是明天下午的。當晚借宿在曲和家裡,見了她的哲學家貓咪——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在床邊用電腦看了張DVD;半夜才睡下去,又一起臥談聊天到凌晨。我知道,一天又這麼過去了。
第二天曲和以及另外一個要去香港浸會大學的死黨一塊兒送我去火車站。我們穿過熙熙攘攘的混亂人群,擠到了站臺上。以一種非常艱苦樸素的傳統姿態告別。曲和在嚴肅時
刻一向是這麼沉默並且善良的實幹者,手腳利索地迅速把我的行李舉到了架子上,細心叮囑我不要上當受騙。然後她們倆便離開車廂,站在月臺上等著列車離開。車廂的窗戶不能開啟,於是我就在窗臺邊上看著她們倆低著頭給我發簡訊,咫尺之遙,我用手機拍下了這兩個站在月臺上的影子。她們不抬頭,所以我才敢面朝她們的身影微笑。
列車啟動的時刻,兩個孩子終於抬起頭來望著我,輕微揮手。於是該我埋下頭來。我伸出告別的手,壓在玻璃窗上——平面的透明離傷。再次是鐵軌的聲音有頻率地逐漸加快,她們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如同這個夏天的漫長的漫長的陽光,倏然而過。
再見。
我知道,若沒有別離,成長也就無所附麗。
四、春別
1
1999那年冬天的尾巴上我與青淮停留在一個叫做鈴溪的古鎮。之所以得名鈴溪,是源於環繞鎮子的一條小河,因清澈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