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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局長,他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的。唐詩和宋詞又不是你的專利,只許你用。”
“那你就暗著香,整天浮動著,燻死他,憋死他。”
“他老晚上打電話。其實,他挺清高的,他有權,隨時可以批人出國,別人都變著方兒找機會和他多接觸,多聊。我很煩,我不想他老給我打電話。”
“但是你又不好意思每次接電話都說,‘你沒毛病吧,別傻屄似的窮打?要是工作的事兒,明天辦公室談好了。要是個人的私事兒,我和你沒這麼熟吧?’”
“他很清高的人,這樣不好吧?”
“每次聊多長時間啊?”
“一個多小時,最長的一次從晚上十點到早上四點。”
我看著面前的咖啡,二十塊一杯,加百分之十五服務費,是我一週的生活費。我聽著我初戀在講述她的困擾,我非常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個非常簡單、普通、古老的故事,一個有點權有點閒有點傷逝的中年男人在泡有點年輕有點氣質有點糊塗的小姑娘的故事。我的心裡一陣強烈的光亮,完成了人生中一個非常重大的發現,長這麼大,認識我初戀十多年,夢見她五百回,第一次,我發現我初戀是個非常普通的姑娘,儘管冒著縹緲的仙氣兒,但實際上有著一切普通姑娘的煩惱。我一直以為,她的煩惱僅限於行書學董其昌呢還是米芾,週末去西山看朝霞還是北海看荷花。
我說:“不上不下最難辦。要不就下,用屈原的方式解決,我不在乎什麼出國、入黨、提幹、分房、漲錢,我獨默守我太玄,過我的日子,心裡安詳,心裡平靜,不摻和這麼多人事。要不就上,用漁夫的方式解決,我的暗香浮動就是槍桿子,先讓這些處長知道妙處,聞上癮,之後,想再聞一下,先送我去澳洲,想再聞兩下,送我去美國,想再聞三下,送我去歐洲。”
“你說了等於沒說。”
“是吧。”我結了帳,在金魚衚衕和我初戀微笑握手而別,是時風清月白,車水緩緩,我沒要求送她回辦公室,她自己朝東華門走去,我自己走回了仁和醫院。
兩天前,上午做完一臺子宮全切,下午還有一臺,主刀教授說中午在食堂請我吃飯,下臺晚了,只剩下包子。啃到第二個包子的時候,在麻醉科當醫生的師姐經過,說,秋水,就吃這個?隨手撥了小半飯盒自己帶的醬牛肉給我。這個麻醉師姐是大雞師兄那屆的校花,面板荷花一樣,白裡透紅。穿上手術服,戴上口罩,露在外面的黑頭髮絲、白額頭、杏仁眼,迷死人不償命。我看主刀教授臉色有些異樣,等麻醉師姐走了,撥了一大半醬牛肉到教授飯盒裡。
下午下臺的時候,換了衣服,撞見麻醉師姐一個人在樓道口抽菸,我腿也累得發緊,就要了一根一起抽。院子裡的槐樹枝葉茂密,整個樹冠像是個巨大的花球。
“抽菸解乏啊。師姐,我在B大的時候跟那個老植物教授去四川峨邊和大渡河附近找一種少見的玉竹,老教授曾經指給我看,山裡農民的莊稼地裡,就夾種有罌粟。他說,幹再重的活兒,抽了那東西之後,睡得特別香,第二天還能爬起來。罌粟花開,挺好看的,有點像B大花壇裡有時候種的虞美人。”
“是啊。沒有這類東西,也沒有現代麻醉,也就沒有現代外科手術。你最近好不好?快畢業了吧?畢業馬上出國嗎?”
“還行吧,湊合。正申請呢,腫瘤研究的博士,還有MBA。”
“要轉行?”
“腫瘤,再怎麼學好像也治不好。氣場不好,最近狂吃東西,還是掉肉。學完MBA,公司實在不行了,你和老闆說,咱們關門再開一家吧。做卵巢癌,我總不能和董阿姨說,這輩子就算了,下輩子再說吧。”
“我聽人說你在神經內科查房時的事蹟了,病人家屬告到醫務處了,你就管不住自己嘴啊?”兩個星期前,我跟著神經內科教授下午查特需病房,一個銀行高管腦中風恢復中,傳說貪了好幾紙箱子現金,等中風恢復到一定程度後就去交待問題。查房時,老婆,女兒都在,在一邊恭敬地旁聽,教授指著他女兒問,你知道她是誰嗎?高管搖頭。教授指著他老婆問,你知道她是誰嗎?高管搖頭。我從白大衣口袋裡掏出十塊人民幣,在他眼前一晃,問,你知道這是誰嗎?高管眼睛晶晶亮,說,十塊錢,但是不是我拿的。
“我求知慾強啊。再說了,家屬有什麼好告的?我有創意性地檢查病人病情恢復程度,有什麼錯。”
“你和你女友還在一起嗎?”
“分了一年多了。”